第150章 闲谈要事(1/2)

张轨跟着吴艮,犹如小孩跟着大人,亦步亦趋、好奇环顾,途中他们没有说几句话。走到目的地才发现,原来就是他们常去的那个食堂门口的广场。巨大的日冕摆在中央,附近种了许多棵漂亮且高大的栾树,形成足以遮蔽的绿荫。秋天到来,栾树已有黄、绿、红三色的叶子,十分炫目。

官吏们三五成群地坐着,聚拢成一堆堆闲谈。张轨不止一次见过这幅景象,可都是在用完餐之后,不似今天正是办公之时。原来闲逛的并不是唯独吕雅之辈,整个尚书台的风气就是这样,上行而下效。可能确如吴艮方才所言,这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吴兄,怎么才来的?”一个吏员远远招呼道。

“今日有公务,故而来迟。”吴艮笑着走到其旁。

面对这群陌生人,张轨频频点头打招呼,拂扫开几片落叶,学着他们的样子席地而坐。这里有三个中年人,均是佐郎的衣着打扮,亏他已经在尚书台混迹个把月,却压根不认识。吴艮慢悠悠地给双方介绍,一个姓毛的是右中兵尚书佐郎,一个姓方的是左士尚书佐郎,一个姓陈的是运曹尚书佐郎。

人和人的相处,还是分高下的。右中兵管洛阳的一部分屯田军户,左士管朝廷的礼食肴馔,运曹管民夫转运,都是中等偏下的边缘小曹,比南主客好不到哪去,还更显得劳累。故而他们地位相近、心态相同,总是凑到一块。其中这个左士,和南主客一样,都归属客曹这个“大曹”管辖。

“这位年轻郎君,为何从没出来碰面啊?”毛佐郎问道。

“他啊,只知闷头苦干,哪知其余。”吴艮连忙帮着解释。

“张佐郎年少有为,可是一定要多出门走走。如果不嫌弃我们几个老朽的话,可以常来往。”年纪最大的陈佐郎,已经是须发皆白,一脸愁苦的模样,说话倒很是贴心。他的运曹是个新设置不久的部门,专门负责各地的物资转运,是实打实的苦活、累活。

“事务繁多,但愿可以得闲!”张轨客气答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诸人一愣,继而不约而同大笑。

“到底是实在的西土之人,这份单纯值得赞赏,却不能被鼓励啊。听我一句劝,埋头做事者没有出路,还是多抬头观察下四周吧。”方佐郎也吭声了,不停地摇着脑袋,若惋惜状。

“其实我们几个,志趣和经历大体相同,年轻时都是和你这样踏实勤恳,没日没夜地细心撰写文书,可最后熬了几十年的资历,才堪堪披上佐郎的衣服,连‘吏’的身份都没脱离。原因无它,我们都找错了方向,悔之晚矣。”吴艮替三人作着总结,一声长叹后道:“或许你会说,我们自己都混成这样,哪有资格劝导于你。可这段时间来,我亲眼看着你如此老实幼稚,实在是于心不忍,不想看着你越陷越深,步我们的后尘啊!”

“是啊!”其他几人闻言,深有同感。

张轨笑了笑,稍微客气几句,把谈话重心给挪开了。四个老吏渐入状态,说些平常的见闻和消息。有的还很直白,在张轨的理解范围之内,比如风闻谁要到哪个曹就任,谁要外放到哪个地方为官,谁与了哪个高官家族联了姻,谁又是低调隐藏的大族子孙。有的却很无趣,张轨感觉完全没有意义,例如谁和谁私底下说了什么话,谁和谁又近期走得很近,皇帝的随从里新增加了什么人,某个高官的生活习惯、业余爱好是什么。

最无趣的阶段,是说起近期的京城婚姻很多,门阀大族都在忙着嫁女儿,对人的选择也不如以往那么挑剔,老吏们攀谈着举出了十余个例子,热闹地猜测着原因,并探讨着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琐事,按理来说没人会在意,可他们聊得津津有味。这些看似不显眼的风吹草动,敏感的人自然是会有想法,可迟钝的人怎么也不理解,这就是学识之外的从政能力了。听得无聊至极的张轨,已经是昏昏欲睡,整个人摇摇欲坠,他明显不是这块料子。

就在老吏们探讨激烈的时候,忽然听得鼾声大作,才面面相觑地停了下来。他们扭头发现,坐在旁边的张轨已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竟然耷拉着脑袋沉沉坐睡,这实在是太失礼了。吴艮重重咳嗽几声,可还是发现没有作用,只好伸出手推了两下,这才让张轨吓得惊醒过来。或许很多人有体验,特别困的时候短短假寐一下,被刺激而醒后脑子会特别清醒,张轨现在就处于这个状态。他急忙向几个前辈致歉,口不择言地说是公务劳累导致的。

“后生嗜睡,像我都很难熟眠了。”吴艮为之解释道。

“唉,年轻人都是这样。”毛佐郎见状叹了口气。

“张佐郎仍需多加历练。”方佐郎倒是微笑鼓励。

“或许是天气太适宜了吧。”陈佐郎也不生气,很通情达理。

张轨不好意思地挠头,沉默傻笑。

“行了,讲点对年轻人来说有意义的事情吧。” 毛佐郎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继而压低了声音道:“据说你们客曹的司马尚书,即将要来亲自理事了,诸位要做好准备迎接了。”

“什么?”吴艮和方佐郎惊得跳了起来。

张轨听懂了,是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客曹尚书司马楙。

“他来做什么?他来做什么?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和朋友们在一块,吴艮倒是没什么顾忌,愁眉苦脸地一连串问了好几句,然后说道:“我们南主客,光是应付醉鬼李骧这个‘余孽’,就已经够疲惫的了。要是什么也不懂的新官,来瞎指挥一通,那还怎生得了?”

“又是‘余孽’。”张轨注意到这个用词和语气。

“此事千真万确。据说前几日的时候,尚书令贾公邀请六位尚书去饮宴,期间不知道谈及了什么话题。总之司马尚书离席而起,拍着胸脯保证说,他要把客曹治理得井井有条,让治下焕然一新。”毛佐郎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他所在的驾部和诸大曹均有关系,消息最灵通。

“醉酒的胡话罢了!”方佐郎讪笑着,自我宽慰。

“事实如此,你们还是做好准备吧。司马尚书的车夫,和本大曹扫街的仆役是亲戚。而且他家的王府军官,和本大曹的散吏有。他们都印证了这件事,说司马尚书不日要亲临理事,正在私下收集相关的文书和人员了解情况,搞出个无所不知的姿态降临,给你们一个下马威!”毛佐郎继续说道。

“天呐,天呐!”吴艮和方佐郎愁眉相对,可惜张轨尚不懂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左右打量。对于娴熟本职的老吏们来说,最怕的不仅是换个上司,而是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上司。司马楙爵封“东平王”,度过了整整二十六年的纨绔生涯,连基础的政务都没接触过,只是因宗室身份而一跃登天,成为大曹的主官,统御近千名官吏。其长期没有来理事,对于本曹的事务一窍不懂,却必然要为了弄出“成绩”瞎指挥。而且据说这家伙从小娇生惯养,所以贪吝财货、奢侈逾制,对下属极其苛刻严厉,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这次有心来特意整治,带着目的来找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劝几位,早做准备吧。”毛佐郎怜悯得说道。

“福兮祸所依,只能如此了。”吴艮深深叹息。

“对了,小弟新买了宅邸,正欲请诸位去聚一聚,只是搭建楼宇的人手还不够,目前还搁置着。你们也知道,现在洛阳城下人力短缺,用人的价格金贵着呢。我们那点微不足道的俸禄,实在是雇不起。”陈佐郎忽然离题千里地提及家事,又话里有话地摇了摇头。

“有这等事,不与为兄说,岂不是见外了吗?你把地址和时间给我。”明显是小团体领袖的毛佐郎,皱着眉头、一拍大腿,立即抢过话道:“我午后就行文发令,调拨百名本地军士,去给陈贤弟帮忙。除了搭建之外,其他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看着办,随意安排,时间不限。”

“多谢毛兄!”陈佐郎惊喜起身,连连作揖。

“为兄忝在‘右中兵’为郎,要是这点小忙都帮不上,那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毛佐郎摆了摆手,客气地说道。光从他轻松的表情和言行便知,这种事明显不是第一次,已经习以为常了。每个小曹的所辖范围,其实就是其权力根源所在,可以毫无顾忌地支使。譬如他们管军户的,倘若有需要的话,军官们岂敢拂逆拒绝,一定乖乖地依言照办,生怕惹得尚书台的官员不悦。他一个不入流的佐郎,尚且能够随意调拨百人私用,何况其余。

“哦,对了,差点把大事给忘了。”方佐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作恍然回忆状,严肃着神情道:“据可靠消息说,‘屯田’大曹说是近期公务繁重,没有请示贾令君,已经直接以该曹的名义下文州郡,要求抽调人手帮忙。他们这回下的力气很大,按照平均每个郡五人的额度,司隶都接到消息了。”

“过分!”其他几人,异口同声地批判道。

“屯田曹,管的也就是农田水利,一年都遇不上几个大事!何况近期朝廷压根没有缮修工作,这是明摆着没事找事,借口调人啊!”最年轻的陈佐郎,义愤填膺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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