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修订馆风云(2/2)
此人学问渊博,在清流中颇有声望,也是皇帝点名调入修订馆的成员之一。
徐谦向御座一礼,转而面对胡御史,从容道:
“胡公引《礼记》‘君子不言利’,然《大学》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此言并非禁绝言利,而是强调德为本,财为末,不可本末倒置。为官者,正当以德御财,光明正大。申报私产,非为计较锱铢,实为彰明德行,以绝贪渎之源!”
他顿了顿,引经据典:
“《周礼·天官》有‘岁会’‘月要’之制,考核官府用度;《尚书·洪范》有‘王道平平’‘无反无侧’之训,皆言公开公正之要。今新制令官员申报财产,正是效法古制,使‘王道平平’之举,何来‘辱士’之说?若官员财产来路光明,正可彰显其‘不欲勿施’之廉,立威更盛,何以不能治民?”
徐谦这一番反驳,引经据典,立论扎实,顿时让胡御史有些语塞。
此时,又一位官员出列,乃是户部右侍郎郑源,他主管天下钱粮,也是保守派的中坚力量。
他并未直接反驳徐谦,而是转向御座,躬身道:
“陛下,徐侍讲所言古制,固有其理。然时移世易,不可简单照搬。官员财产,牵涉家族田宅、商铺经营、亲友馈赠,盘根错节,如何界定?如何核验?若强令申报,必使胥吏借机骚扰,滋事扰民,更恐开启诬告攻讦之风,使朝堂陷于相互猜忌攻讦之中,败坏政风,动摇社稷!臣恳请陛下三思!”
郑源的话,将争论从“该不该”引向了“能不能”“可行不可行”的实务层面,也点出了许多官员心中真正的顾虑和恐惧——谁家没有些不便明言的产业或灰色收入?
朝堂之上,双方各执一词,争论渐起。
支持修订者多引经据典,强调防腐肃贪;反对者则痛心疾首,强调祖制、士人体面与实际操作之难。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之际,一直沉默的陈恪,终于出列。
他没有理会双方的争执,而是径直向御座行礼,声音平静却清晰:
“陛下,今日朝议,正显修订《新则》之必要。胡御史忧心士人体面,郑侍郎顾虑实务之难,其心可鉴。然臣有一问:若因顾虑体面与实务之难,便对官员财产不明之现状视若无睹,则如人体内有痈疽,因惧怕手术之痛而讳疾忌医,待其溃烂扩散,伤及性命,悔之何及?”
他目光扫过方才争论的众人:
“申报之制,细则可商。申报范围、核验方式、保密之法,皆需精心设计,绝非粗暴示众。修订馆设立之本意,正是要集思广益,制定一套既可达防腐之效,又可最大限度减少扰官扰民、避免诬告之弊的周全之法。”
“至于‘以吏为师,败坏人心’……”陈恪语气转沉,“臣以为,真正败坏人心者,非公开透明之制度,而是那些藏在阴暗处、吞噬国帑民脂的贪腐之行!若因惧怕阳光,便拒绝阳光,则永无清明之日!”
说完,他再次向皇帝躬身,退回班列。
朝堂一时寂静。陈恪这番话,没有纠缠经义细节,而是直指问题核心,将争论拉回了防腐肃贪的根本目的上。
御座之上,景隆帝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听着臣子们的争论。
此刻,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修订《新则》,乃国之大事。有争论,是好事。陈恪。”
“臣在。”
“修订馆广开言路,凡有建言,无论朝野,皆可收录研讨。但,”景隆帝语气微顿,“编纂之事,依旨而行,不可因争议而延误。”
“臣,遵旨!”
陈恪心中明了,皇帝这是在告诫他,不要被争论拖住脚步,必须顶住压力,推进实质工作。
退朝后,陈恪与裴明、顾恺之并肩走出紫宸殿。
宫门外,不少官员投来复杂的目光。
“这才是第一次交锋。”顾恺之低声道,“往后,怕是要短兵相接了。”
裴明也道:
“今日郑源等人,只是试探。真正的大家,恐怕还未出手。”
陈恪望向宫门外辽阔的天空,目光坚定:
“那就让他们来吧。思想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这场关于制度关于规则的辩论,我们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
修订馆的风云,至此才真正开始翻涌。
而陈恪知道,他不仅要编纂一部法度,更要在朝堂之上,打赢一场关于帝国未来走向的思想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