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荣国府近况(2/2)
她恨!恨秦王霸道无情!恨林黛玉忘恩负义!恨下人无用!甚至……恨贾母当初为何不更强硬些阻止!恨贾政无能!恨这府里每一个人!她觉得全世界都亏欠她,亏欠她的宝玉!
贾母看着她那几乎扭曲的侧脸,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又转回头,看着依旧没心没肺、期待着姐妹们过来玩耍的贾宝玉,第一次,一个极其陌生而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自己这些年,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不该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宠爱、甚至整个荣国府的未来,都寄托在这个被宠得完全不知世事艰难、只知沉溺内帏、毫无担当的孙子身上?
至少……那个她一向瞧不上眼、出身卑微的庶孙贾环,如今看来,竟比宝玉强上百倍!贾家本就是武勋起家,贾环能在那位以严苛冷酷闻名的慕容将军麾下脱颖而出,入选京营亲卫,其一身武艺、心性毅力,可想而知。单单他如今在京营亲卫营中任职,前途便已非困于内宅的宝玉所能比拟。
更何况,下面还有个李纨的儿子贾兰,那孩子自幼聪颖好学,沉静稳重,不声不响地读书上进,立志走科举正途。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希望宝玉走、而宝玉却嗤之以鼻的“禄蠹”之路吗?以贾兰的资质与刻苦,科举入仕,光耀门楣,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以往这些念头,她根本不愿去想,下意识地排斥,可如今,接二连三的打击,宝玉的不成器,王府的威压,家族的颓势,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迫使她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一种巨大的茫然与悔恨,悄然噬咬着她的心。
“见过祖母(老太太)”
没过多久,得到消息的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以及薛宝钗、史湘云,便各自带着贴身丫鬟,陆续来到了院中。
就连掌家的王熙凤和一向低调的李纨,也被请了过来,她们心知肚明,鸳鸯传话说是“老太太想她们了”,但地点偏偏是贾宝玉的院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定是宝玉又缠磨着贾母,让贾母把她们叫来解闷的。众人心中虽极不情愿,尤其是王熙凤,手头都有一堆家务事要处理,却也不敢违逆贾母,只得放下手中事务,硬着头皮过来。
“来来,都快坐,到我身边来。”
贾母见到众女,强打起精神,脸上挤出慈祥的笑容,招手让她们围坐过来,试图营造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驱散屋内的阴霾。
王夫人则是刚刚趁着众女没到的间隙去梳理了一下,此刻正坐在一旁,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宝姐姐!云妹妹!你们可来了!”
贾宝玉眼见姐妹们到了,顿时喜笑颜开,竟忘了自己“重伤未愈”的人设,猛地一个翻身,动作利落地从床上坐起,赤着脚就跳下地,几步便蹿到了薛宝钗面前,脸上满是殷勤的笑意,伸手就想拉她的衣袖,仿佛完全忘了身上的伤,更忘了不久前才因此差点送命。
薛宝钗被他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惊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手,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宝玉被秦王亲卫行刑,打得皮开肉绽,气息奄奄,惨不忍睹,这才过了几天?竟能如此行动自如?这恢复速度,未免也太惊人了。
她心中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客气而疏离地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宝兄弟安好,看来伤势是大好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关切之意。
其余众女,见状也是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她们那日虽只是远远看见贾宝玉的惨状,无不心惊胆战,都以为宝玉这次即便不死,也得在床上将养三五个月。谁能想到,他竟好得如此之快,这位宝二爷,读书进学一窍不通,惹祸的本事一等一,这挨打后恢复的体质,倒真是异于常人,堪称……天赋异禀?
薛宝钗的冷淡反应,让贾宝玉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热情的笑容也瞬间凝固,显得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茫然地看向其他姐妹,迎春怯懦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探春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惜春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就连一向活泼爱闹的史湘云,此刻也只是扯着衣角,眼神躲闪,没了往日的亲昵。
自从林黛玉被赐婚秦王、彻底与贾家划清界限后,这些姐妹们似乎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对他再也不复往日那般众星捧月、嬉笑无间的热情了。
贾母在一旁看着,心中那股悲凉之感愈盛,她何尝看不出这其中的疏离与变化?荣国府,是真的离心离德,人心散了,仿佛从林黛玉被赐婚秦王那一刻起,某种维系着这个庞大家族表面和睦的脆弱纽带,就悄然断裂了。
接踵而来的风波、宝玉的不争气、王府的威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沉底的淤泥,让这个家变得浑浊不堪,死气沉沉。
贾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她不是没想过求助,不是没想过改变。她曾暗中派人向史家、向其他几家与贾府世代交好的勋贵府邸递话,试探口风,希冀能得到一些支持或至少是声援。
可结果呢?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往来密切的世交们,一听是贾家的事,尤其是牵扯到那位如日中天、圣眷正隆、且明显对贾家不满的秦王,无不唯恐避之不及,不是借口推脱,就是含糊其辞,甚至有些府邸连门都没让贾家的人进。
那些背地里的议论,贾母即便深居内宅,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嘲笑贾家昏聩,捧着个惹祸根苗当宝贝,生生将秦王和未来秦王妃这等滔天的富贵与靠山推出门去,反而结下深仇。
惋惜先荣宁二公何等英雄,后代却如此不肖,将家业败坏至此,更有人断言,照此下去,荣宁二府被夺爵抄家、彻底从神京勋贵圈中除名,不过是迟早的事,贾家最终怕是只能灰溜溜地滚回金陵老家,守着那点祖产苟延残喘,再难有翻身之日。
就在屋内气氛尴尬凝固,贾宝玉讪讪不知所措,众姐妹沉默以对之际,一道爽利却带着几分刻意夸张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哎哟哟!瞧瞧我们的宝二爷!这眼里心里啊,果然就只有我们端庄贤淑、人见人爱的宝丫头!我们这些姐妹一个个大活人站在这儿,竟都成了陪衬的木头了不成?二爷倒是也赏我们个笑脸,打个招呼呀!”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一身大红缕金百蝶穿花缎裙、云鬓斜簪赤金凤钗的王熙凤。她丹凤眼微挑,脸上堆着惯有的、精明泼辣的笑容,扭着水蛇腰走上前来,看似在打趣贾宝玉,实则巧妙地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试图缓和这僵硬的气氛,给贾母和宝玉台阶下。
她深知,这府里如今还能勉强维持,全靠贾母撑着,而贾母的心尖就是宝玉,无论如何,场面上的功夫还得做足。
贾宝玉正自尴尬,听到凤姐这话,更是窘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看向探春、湘云等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和一下,却支支吾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与姐妹们说笑玩闹了。那道无形的隔阂,已然生成。
贾母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拖不动了的叹息,幽幽地,在弥漫着药味的、压抑的房间里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