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鸿一瞥（2/2）

李烬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如同焊在原地。

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右手，指关节因瞬间的紧绷而发出轻微的“咔”声，随即又缓缓松开，恢复成毫无破绽的戒备姿态。那瞬间射来的、饱含厌恶与惊惧的目光，像一根淬了寒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入他早已冰封的心湖。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羞惭，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有一片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荒芜，如同被那目光冻结的湖面。

金枝玉叶？

呵，不过是这黄金囚笼深处，一只羽毛更为华丽、鸣叫更为动听，却也更为脆弱、更不识人间疾苦的笼中雀罢了。

他心底那簇名为“丁未七三”的冰冷余烬，连一丝被点燃的星火都吝于给予。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却以一种极其戏剧化且充满讽刺意味的方式，将这两条本应永无交集、彼此厌弃的生命线，强行扭曲、拉近。

乔雨薇似乎格外偏爱府中后园那处位置最为僻静、景致也最为清幽的荷花池。

时值深秋，池中荷花早已凋零，只余下大片枯黄蜷曲的残叶漂浮在水面，几支褪去绿色的莲蓬孤零零地挺立着，透着一股萧索的诗意。

池水清澈，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池边嶙峋的假山怪石。一群肥硕鲜艳的锦鲤是这里唯一的生机，在残荷枯梗间悠然穿梭。

这日下午，乔雨薇屏退了大部分丫鬟，只留下最贴身的大丫鬟碧荷相陪。

她穿着一身更为素雅的月白色绣银线缠枝莲纹的衣裙，外罩一件浅杏色云锦比甲，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明媚，多了几分娴静。

她倚坐在池边一块光滑的太湖石上，纤纤玉指捻着上好的鱼食，漫不经心地撒向池中，引得锦鲤争相跃起，搅动一池碎金。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飘忽地望着水面，精致的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愁绪，与这秋日池景的萧瑟隐隐相合。

碧荷安静地侍立一旁，不敢打扰。

就在乔雨薇微微倾身，想将鱼食撒得更远一些时，她脚下那双缎面软底绣鞋，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一块被池水浸润、长满滑腻青苔的石头上！

“呀——！”一声短促而充满惊恐的尖叫声陡然划破后园的宁静！

乔雨薇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手中的鱼食盒子脱手飞出，彩色的饵料如同天女散花般洒落。

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惊惶失措地挥舞着手臂，朝着那泛着深秋寒意的、幽深的池水直直栽倒下去！池水虽不深，仅及腰腹，但对于她这样金尊玉贵、从未沾染过半分污秽尘泥的娇小姐而言，落入这冰冷肮脏的池水，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狼狈、寒冷、惊吓，甚至可能落下病根……

碧荷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前想要抓住自家小姐的衣袖，却已然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潜伏在暗影中蓄势待发的猎豹，从连接后园与外侧回廊的一处茂密藤萝架阴影下疾射而出！

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甚至卷落了藤架上几片枯黄的叶子！一只骨节异常分明、布满厚厚老茧和无数细小新旧伤疤、肤色黝黑粗糙的大手，如同钢浇铁铸的钳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量，精准而有力地、牢牢地抓住了乔雨薇那只正绝望挥舞着的、纤细柔嫩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巨大的力量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乔雨薇失衡下坠的身体被这股力量硬生生地、粗暴地拽了回来！她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惊吓让她花容失色，饱满的胸脯因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如同惊涛骇浪。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巨大的恐慌交织，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惊愕地、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感抬起头——

撞入眼帘的，正是那张令她极度厌恶又莫名心悸的脸！额角那道狰狞的紫红疤痕在如此近距离的逼视下，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散发着凶戾的煞气！那只深不见底的独眼，此刻正居高临下地、冷冷地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英雄救美的温情，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觉、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麻烦本能的抗拒。他高大而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那股属于战场、属于铁血、属于汗水和血腥的、浓烈而原始的男性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伤药味道，霸道地侵入她的鼻腔。

“你……”乔雨薇下意识地想要甩开那只如同铁箍般紧扣着她手腕的、粗糙而滚烫的大手，那触感让她感到极度不适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怒。然而，她惊恐地发现，对方在她身体重心恢复、勉强站稳的瞬间，已如同触碰了什么脏东西般，极其迅速、甚至带着一丝嫌弃地松开了手！并且立刻后退一步，垂手肃立，重新恢复成那个沉默如石、守卫如松的亲卫什长姿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援手，只是他职责范围内一次微不足道的、甚至令人不快的干扰。

手腕上残留的、被紧握过的滚烫与微微刺痛感，提醒着乔雨薇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磐石般沉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独眼男人，再看看自己手腕上那圈清晰可见的、微微泛红的指印，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她张了张嘴，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放肆”或是“多谢”，最终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怒意、羞恼和一丝莫名探究的眼神，死死地钉在李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