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紫霄宫外风雨骤 太极初成天地惊 (上)(1/2)

雷声在武当群峰间翻滚,如同天神擂鼓,震得脚下大地微微发颤。紫霄宫内,灯火通明,却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郁和血腥。雨水从被雷火撕裂的琉璃穹顶豁口里泼灌而下,在殿内狼藉的地面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碎石瓦砾和凝固的血污。

“快!担架!”宋远桥的嗓音嘶哑,穿透雨声,急切地指挥着。几名精干的年轻弟子抬着门板做的简易担架,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冰冷的泥水里,小心翼翼地将俞岱岩和其他几位重伤的同门移往偏殿。俞岱岩脸色灰败如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身上覆盖的薄被浸染出大片暗红,每一次颠簸都引来他无意识的痛苦抽搐。

俞莲舟盘膝坐在偏殿角落的蒲团上,双掌抵在张翠山的背心灵台穴,额头青筋隐现,汗水涔涔而下,混着鬓角滴落的雨水。张翠山赤裸着上身,盘坐在他身前,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半边裸露的肩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皮肤紧绷发亮,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霜白寒气正从他的毛孔中不断逸出,又被俞莲舟汹涌的纯阳内力死死压回、炼化。

“呃啊……”张翠山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一股极阴极寒的气息在他左臂肩胛骨处骤然爆发,如同冰针攒刺!俞莲舟闷哼一声,抵住对方后背的双掌猛地一颤,自身真气竟被那股阴毒力量反冲得微微一滞。

“好刁钻的寒毒!”俞莲舟心头凛然。他催动十成内力,丹田如炉火熊熊燃烧,纯阳真气愈发磅礴,强行将那暴动的寒气再次压制下去。张翠山脸上的痛苦之色稍缓,但眉宇间蒙着的那层灰败阴翳却丝毫未减。

“二师兄…”张翠山声音虚弱,带着冰寒的颤音,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向殿外倾盆的雨幕,“那另一半…图…还有那书…被那老魔…夺走了…”

“我知道。”俞莲舟声音沉凝,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厚重,“五弟,莫再分心,紧守灵台,导引我的真气,驱散那些寒流!其他一切,自有师父主张!”

大殿中央,张三丰静立如渊。

他身上的道袍多处破损,沾染着灰烬与泥水,几缕银白的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清癯的脸颊旁,嘴角那道极淡的血痕已干涸成褐色。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比殿外划破天穹的闪电更加明亮,更加深邃。目光所及,破败的殿宇、残损的神像基座、倾颓的梁柱、地面上被玄冥掌力冻出的霜痕与雷霆灼出的焦黑,皆化作他心中推演变化的卦爻。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那半幅撕裂的太极丝帛静静躺着,温润的触感驱不散它所承载的沉重。断裂的边缘参差狰狞,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残缺的太极图上,象征着“阴”的黑色鱼眼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吸力。鱼眼周围,那些细密繁复、如同星轨命线般的玄奥纹路,在昏暗的烛火下隐隐流动着微弱的毫光,指向的尽头正是那深邃的黑眼。

张三丰的目光久久凝注在撕裂边缘那几个细若蚊足、却力透千年的古拙篆字上:“…阴之极…桃…岛…” 。字迹虽被撕裂模糊,但那核心指向却已昭然若揭。

“桃花岛…” 一个沉寂了百年、几乎已在武林传说中化为飘渺云烟的古老名字,带着黄药师昔年的孤绝与奇诡风范,带着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莫测玄机,带着那部曾搅动天下风云的《九阴真经》的惊世秘密,清晰地浮现在张三丰的识海深处。

“阳鱼眼白驼山…阴鱼眼桃花岛…” 百损道人夺走的那一半丝帛,必然指向另一处同样充满传奇与凶险的至阳之地——西域白驼山!那曾是西毒欧阳锋威震天下的蛇窟毒域!这卷以阴阳鱼眼为枢纽的神秘太极图,竟是将这两处武林传说中的禁忌秘藏,以一种天道般的方式勾连起来!

百损道人那如同诅咒般的冰冷谶语再次回响耳畔:“九阳缺柔终为火,九阴须圆始化生!”

是了!张三丰心中的脉络瞬间贯通。这图卷所指向的,绝非简单的武功秘籍或金银财宝!它有极大概率关乎那两部早已失传、却被无数武林中人奉为终极追求的至高宝典——《九阳真经》与《九阴真经》!百损道人所言“缺柔”、“须圆”,直指两部真经最深层的阴阳互济、孤阳不生、孤阴不长的天道至理!这张图,或许就是解开这两部真经终极奥秘、甚至窥视阴阳造化本源的钥匙!

念及此,张三丰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半幅丝帛留在武当,无异于怀抱一颗足以焚山煮海的天火霹雳!怀璧其罪,百损道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消息一旦泄露,整个武林将为之疯狂,武当这百年清修之地,顷刻间便会化为修罗战场,腥风血雨永无宁日!

他缓缓收起丝帛,目光投向偏殿。俞莲舟面色潮红,头顶白气氤氲,显然已竭尽全力。然而张翠山身上那层阴寒的灰败之气却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经脉深处,俞莲舟的纯阳真气只能将其暂时压制、炼化掉表层的寒气,却难以撼动其根本。百损道人数十年精修的玄冥本源寒毒,其阴损霸道远超想象!

“师父!”宋远桥处理完伤员安置,快步走到张三丰身边,脸上满是忧虑,“三师弟…伤势太重,筋骨寸断,寒气更是盘踞脏腑经脉…弟子等虽尽力施救,但…恐有终身之憾!”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抑制的痛惜与自责,“还有五师弟这寒毒,莲舟的内力也只能压制一时…”

“远桥,”张三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人力有时穷,天命自有数。岱岩之伤,虽重,未必无转圜之机。至于翠山的寒毒…”他目光落在张翠山痛苦而倔强的侧脸上,“非纯阳内力可根除,更非寻常草药所能化解。”

“那…五师弟他…”宋远桥心中一紧。

“玄冥寒毒,阴极生煞,霸道绝伦。欲解此毒,寻常法门已是徒劳。”张三丰缓缓道,目光仿佛穿透了紫霄宫的屋顶,望向风雨如晦的无尽苍穹,“天地之道,莫贵于阴阳流转,相生相克。阴极之处,未必不生阳和之机。这毒…或许也是一重缘法,一重契机。”

宋远桥若有所思,一时未能完全领会师父话中深意。他更忧虑的是眼前的危机:“师父,今夜动静太大。真武大殿被雷火所毁,那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山下各路人马,恐怕早已惊动。纸…终究包不住火。”

仿佛是为了印证宋远桥的忧虑,一道身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入大殿,正是负责外围巡查的张松溪。他脚下湿漉漉的,脸上带着凝重的水汽和焦灼:“师父!大师兄!山下来了数拨人马!打着少林、昆仑、崆峒的旗号,还有几拨行踪诡秘、装束各异的人,都堵在山门前,口口声声说武当遭逢大难,他们特来‘探望’、‘相助’!言辞间多有试探!弟子已命人紧闭宫门,以‘祖师有命,清修勿扰’为由暂时挡住,但恐怕…挡不住太久!”

宋远桥脸色一变:“来得这么快?!”

“何止山下!”又一个身影从侧门闪入,是七侠中年纪最轻的莫声谷。他眼中燃烧着怒火,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细小的三棱透骨钉,钉身乌黑泛着蓝光,显然淬有剧毒。“师父!刚才有不知死活的宵小,竟敢从后山悬崖翻越,试图潜入紫霄宫窥探!被弟子与六哥(殷梨亭)察觉,交手时那人打出一蓬毒钉,见事不可为,扔了个烟幕弹便逃了!看那身法和暗器路数,不似中原门派,倒像是西域金刚门的崽子!”

“金刚门?”俞莲舟虽在运功,耳力犹存,闻声心头一凛。西域金刚门,以刚猛霸道的外门横练功夫和诡异歹毒的暗器着称,向来行事狠辣、唯利是图,且与蒙元朝廷关系暧昧。他们出现在武当,绝非偶然!

“哼!好一个‘探望相助’!”宋远桥怒极反笑,儒雅的面容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寒霜,“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罢了!真当我武当无人?!”一股沉稳雄浑的气势自他身上勃然而发。

“大师兄息怒,此时不宜妄动。”张松溪最为沉稳机敏,立刻劝道,“他们人多势众,又打着名门正派的幌子,我们若强行驱赶,反倒授人以柄,坐实了武当心虚。需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殿内气氛陡然绷紧,如同拉满了的弓弦。风雨声、伤者的呻吟、武当诸侠压抑的怒火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那道静立如松的身影——张三丰。

张三丰缓缓抬起眼睑,那双历尽沧桑却依旧清澈如婴儿般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殿内每一张或焦急、或愤怒、或忧虑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迈步,走向殿外那风雨交加的回廊。

宋远桥等人立刻跟上。

紫霄宫巨大的朱漆宫门紧闭着,沉重的门栓后,武当弟子们手持长剑,神情肃穆地守卫着。宫门外,鼎沸的人声穿透门缝和密集的雨帘,清晰地涌入耳中。

“阿弥陀佛!空相师侄奉少林空闻方丈法旨,率众师弟前来,惊闻真武大殿遭天雷之厄,恐有不测,特来援手!还请武当同道开门一叙!”一个洪亮而沉稳的佛号声率先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之意,正是少林罗汉堂首座空相和尚。他身后,数十名身披皂黄袈裟、手持降魔杵的少林武僧肃立雨中,气势沉凝。

“昆仑西华子、卫四娘在此!武当遭此大难,同属武林正道,岂能袖手旁观?快些开门,让我等进去查看一番!”一个尖锐的女声紧接着响起,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崆峒唐文亮、宗维侠有礼了!真武大殿乃供奉真武大帝之所,竟遭雷火,此乃惊天动地的大事!我等亦是忧心如焚,还请张真人现身,让我等了解内情,也好为武当分忧!”崆峒五老中的两人也高声附和,语气看似关切,却隐隐透着一种审视与逼迫。

除了这几大门派,宫门外影影绰绰还有不少其他身影。有衣着光鲜、眼神闪烁的富商巨贾;有背负刀剑、气息彪悍的独行客;还有数拨人穿着异域风情的服饰,沉默地站在雨幕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紧闭的宫门,其中一拨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肤色偏黑,眼神凶悍,正是西域金刚门的探子。更有几个穿着不起眼、仿佛寻常行脚商的人,眼神却异常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显然是蒙元朝廷派出的密探。

“武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雷声响得吓人!”

“怕不只是天灾吧?我隐约好像听见了打斗声…”

“莫非武当得了什么不该得的东西,引得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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