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真武像前雷破殿 百损掌下露玄机(上)(2/2)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阴寒掌风如同狂澜般卷出!空气发出沉闷的爆鸣。几名武当弟子剑未及身,便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混合着蚀骨寒气汹涌而至。手中长剑“叮叮当当”瞬间弯折、脱手!几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山,惨叫着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身体蜷缩,瑟瑟发抖,眉宇发梢竟也迅速染上白霜,显然是寒气侵入了经脉。
百损道人看也不看地上呻吟的武当弟子,如同驱散了几只挡路的蚊蝇。他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射出两道贪婪而冰冷的幽光,死死锁定了真武大帝坐像那被雷劈开的、扭曲的胸膛裂口。
他的身形再次动了,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黑烟,飘然而起,直扑神座!
眼看那枯瘦的手爪就要探入那深邃的裂口,攫取其中可能存在的秘密!
“无量天尊。”
一声平和、清越,却又仿佛蕴含万钧之力的道号,如同穿越了千山万水、万载光阴,不疾不徐地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外狂暴的风雨,瞬间充斥了整个真武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这声音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让殿内弥漫的刺骨寒意都为之一滞,仿佛被春风拂过。那声音并非来自殿门,而是从大殿深处,真武神像之后,那扇通往内殿的云母屏风方向传来。
百损道人那探向神像胸膛裂口的手爪,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住。他霍然转身,斗篷下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凝重,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刺向屏风之后。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每一步都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稳的“笃笃”声。一个人影缓缓从屏风后转出。
来人身材高大,形貌奇异之极。骨架极大,却又清瘦如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肘部还打着补丁的旧道袍。须发皆白如雪,长眉斜飞入鬓,几乎垂到肩头,而脸上却红光隐隐,皮肤竟如婴儿般细腻光滑,几乎看不到一丝皱纹。若非那满头萧然白发和颌下近尺的银髯,以及那双阅尽沧桑、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眼眸,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便是当世武林泰山北斗、执牛耳者,已臻百岁高龄的武当派开山祖师——张君宝,道号三丰。
他缓缓踱步而来,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家庭院中散步,手中空空,并未携带任何兵刃。道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是那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大江奔流,表面沉静,内里却蕴含着吞吐天地的浩瀚。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重伤倒地的俞岱岩和几名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随即归于深邃的平静,最终落在殿门口那玄色身影之上。
“百损道友,”张三丰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多年不见,戾气更胜往昔。夤夜来扰真武帝君清修,伤我徒儿,所求者何?”
“嘿嘿嘿……”百损道人发出一阵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干涩笑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张真人,百年寿辰将至,贫道特来贺寿,顺便……取一件旧物!”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舔向真武像的裂口,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与威胁,“那紫霄宫秘库里锁着的东西,该见见天日了吧?交出来,免得伤了和气,毁了你这百年基业!”
“秘库?”张三丰白眉微扬,脸上现出一丝了然,旋即摇头,语气带着洞悉世情的淡然,“贫道清修之地,并无道友所言之物。真武帝君座前,道友还是收了这份妄念吧。”
“没有?”百损道人声音陡然拔高,尖锐中带着疯狂的执念,“你那日在昆仑绝顶得了什么?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百损!今日,要么交物,要么……”他猛地踏前一步,周身那阴冷的煞气如同海啸般暴涨,殿内温度骤降,地上的薄霜迅速蔓延增厚!“……贫道便拆了你这真武大殿,掀翻你的紫霄宫!看看底下埋的,到底是泥,还是宝!”最后一个字如同冰锥坠地,溅起一片杀伐之气!
张三丰静静地看着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沉淀、酝酿。他没有辩驳,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如古井深潭:“道友入魔已深,贫道虽不愿动干戈,却也容不得邪祟玷污道门清静之地。”
“邪祟?哈哈哈!”百损道人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与讽刺,“张君宝!收起你这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天下大道,强者为尊!今日,便让你这徒有虚名的‘天下第一’,见识见识真正的玄冥大道!”
话音未落,百损道人身形暴起!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生死相搏!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玄色闪电,竟比方才击伤俞岱岩时更快上三分!两只枯爪同时探出,不再是惨白,而是覆盖上了一层幽邃的深蓝寒芒!双掌一前一后,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鬼魅,在空中划出两道诡谲莫测的弧线,掌心深凹处,一股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玄冥寒气骤然爆发!
“玄冥二叠浪!”
掌法未到,那毁灭性的阴寒罡气已然如同两股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潮,瞬间锁定了张三丰周身所有气机!整个真武大殿如同坠入了万载冰窟,青砖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嚓”声,竟被冻结得裂开细密的纹路!神像上残余的雷纹焦痕似乎都被冻得更加清晰狰狞。俞岱岩等人只觉血液几乎凝固,连思维都变得迟滞。
面对这足以冻结灵魂、毁灭万物的至阴一击,立于风暴中心的张三丰,脸上却无半分惊惶,反而在百损道人催谷到极致、阴寒掌力即将及体的刹那,闭上了双眼!
心随意转,意与境合。
天地鸿蒙未判,阴阳未分……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百岁光阴沉淀的对天地阴阳之道的领悟,如同江河倒灌般涌入心头。过去十年中那些模糊不清、难以把握的武道灵思片段,在这生死一瞬的极限重压下,骤然清晰、串联、沸腾!
他左脚如同在地面扎下深根,不动如山;右脚却似踏着浮云流水,轻盈似无物地向左后方斜斜滑开半步。同时,一只枯瘦却温润如玉、闪耀着奇异生命光彩的手掌,从他那打着补丁的宽大道袍袖中缓缓探出。那只手在动,却给人一种极致的静感,仿佛推动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沉重浩瀚的天地本源。
这一动,不再是武当原有任何拳掌路数!它无比缓慢,轨迹却圆融得如同天道循环,瞬间在身前划出一个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巨大圆弧!那圆弧看似简单,却仿佛蕴藏着宇宙星辰运转的至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韧性。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百损道人那足以冻结铁石、撕裂金铁的玄冥掌力,在撞入张三丰身前那无形圆弧范围的刹那,如同狂暴的海啸一头撞上了深不见底的漩涡!那刚猛无匹、冻结一切的掌力,竟似被一股难以想象的柔劲牵引、黏住!并非硬碰硬的抵消,而是被旋转、被消融、被吸纳!仿佛两条咆哮的冰龙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柔性海洋,所有的冲击、所有的寒毒,都在那看似缓慢实则蕴含无穷变化的圆弧轨迹中被层层剥离、化解!
张三丰的身体随着这股牵引之力,如同风中劲柳,自然地、轻微地向后飘退半步,脚下青砖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圈蛛网般细微的裂痕,却又牢牢锁在原地,并未真正离地。他那只划圆的手掌周围,气流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急速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一团森白的寒气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束缚、压缩、揉捏,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却始终无法爆发开来!
“化……化掉了?!”瘫倒在地的俞岱岩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和剧痛,眼睛死死盯着场中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师父这闻所未闻的手法,竟将阴狠霸道的玄冥掌力如泥牛入海般消解于无形!这不是硬抗,不是闪避,而是……驾驭!
“嗯?什么邪门歪道!”百损道人兜帽下的脸色骤然剧变!他倾尽全力的“玄冥二叠浪”,足以瞬间击杀江湖一流高手的至强一击,竟如同击在了空处!不,比空处更可怕!那柔韧的圆弧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不仅吸走了他大部分掌力,更隐隐传来一股沛然莫御的反旋怪力,要将他整个人都拽进去!他心中警兆狂鸣,双掌猛地一震,强行提起十二成功力,将那股黏着力震开少许,借着反震之力急速后撤,同时口中厉啸,身形如鬼魅般绕着张三丰疾走,瞬间攻出七掌十三指!每一击都阴毒刁钻,寒气四溢,笼罩张三丰周身要穴!
张三丰依旧闭目,身形却如幽谷磐石,又如风中柳絮。他的动作舒缓到了极点,却又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于方寸之地挪移转折。双臂徐徐挥动,或揽雀尾,或单鞭,或云手,招式似有非有,全然不拘泥于定式。每一次看似轻柔的挥臂、旋腕、沉肘,都在身前身后划出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圆转不息的太极图样!这些无形的圆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旋转、生灭不息。百损道人那迅疾如电、阴寒刺骨的攻势,无论是掌是爪是指,一旦触及这些无形的圆环,立刻如陷泥沼,力道被带偏、卸开、分散!凌厉的指风射在无形的圆上,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几圈淡淡的涟漪便消失无踪;阴毒的掌力拍在圆转的气流上,如同击打旋转的陀螺,十成力道倒有七八成被旋转着甩向虚空!
整个真武大殿内,出现了一幅奇诡而壮丽的景象:一边是玄影翻飞,寒气四射,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另一边却是白袍如云,舒展圆融,周身笼罩着一种生生不息、和谐宁静的力场。那冰寒的玄冥真气在张三丰身周三尺之外,被无数细密旋转的气流涡旋切割、消磨、涤荡,竟无法侵入半分!破碎的寒气四溢,在殿内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无数细小的白色冰晶,如同下了一场短暂而奇异的小雪,簌簌飘落在地面的白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