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褪去光环(1/2)
沈言坐在东城小院的石榴树下,手里摩挲着一方砚台。砚台是端溪石的,雕着简单的云纹,是前几日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淘来的,摊主说曾是傅抱石先生用过的。他当时心里动了动,倒不是因为“傅抱石”这三个字,而是觉得砚台的包浆温润,握着顺手。
放在以前,若是听说这东西跟哪位名人沾边,他少不得要激动半天,仔细摩挲着想象主人当年挥毫的模样。可现在,他只是用清水洗去砚台表面的浮尘,往里面倒了点墨汁,拿起毛笔蘸了蘸,在宣纸上写下“平常心”三个字。
字迹算不上好,却透着股稳当。
初来四九城时,他像个揣着藏宝图的孩子,总觉得这城里藏着数不清的“惊喜”。那些只在课本里、画册上见过的名字,突然有了具象的模样——在胡同里提着鸟笼散步的老者,可能是写过传世文章的大家;在公园长椅上看报纸的先生,或许是画过惊动画坛的名作;甚至在粮站排队的老太太,说不定都有段与历史名人相交的过往。
第一次在荣宝斋撞见黄胄先生时,他心跳得像擂鼓。那位以画驴闻名的画家,正蹲在地上翻找旧画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沾着泥,跟普通的老头没两样。可当他看见黄胄先生随手在废纸上画的几笔驴,那股生动的野趣,瞬间就让他认了出来。
他当时想上前说句话,哪怕只是问声好,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直到黄胄先生拿着画稿起身离开,他还愣在原地,心里又激动又懊恼——就这么错过了跟名人“面对面”的机会。
后来在北海公园遇见溥仪,他倒没那么激动了,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位末代皇帝穿着中山装,跟在几个工作人员身后,听着讲解,时不时点点头,眼神里没有想象中的落寞,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平和,像谁家里的长辈,在公园里悠闲地散步。
沈言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历史书上那张穿着龙袍的照片,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时间真是个厉害的东西,能把九五之尊的皇帝,变成公园里一个普通的游客,褪去所有光环,只剩下一个“人”的模样。
再后来,见得多了,那份新奇感就像泡在水里的茶,慢慢淡了下去。
他在王府井的书店见过冰心先生。老太太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本诗集,看得入神,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暖金。有年轻人认出她,想上前合影,被她温和地摆摆手拒绝了:“就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
他在护国寺小吃街见过老舍先生。先生正和几个朋友坐在小桌旁,面前摆着豆汁、焦圈,聊得兴起,爽朗的笑声能传老远。他听不清在聊什么,只看见先生拿起焦圈,蘸着豆汁,吃得津津有味,跟胡同里下棋的老头没两样。
他甚至在菜市场见过梁思成先生。先生提着个竹篮,正跟摊主讨价还价,说“这白菜再便宜点,家里人多,吃得多”。摊主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让了两分钱,先生笑得像个得了便宜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白菜放进篮子里。
这些场景看多了,那些书本上的“名人”形象,就渐渐和眼前的“普通人”重合了。他们也会为了几分钱跟人计较,也会在小吃摊吃得满头大汗,也会在公园里晒着太阳打瞌睡。褪去“大家”“大师”的光环,他们也是这四九城里,过着柴米油盐日子的一份子。
沈言不再刻意去“偶遇”谁。
以前逛琉璃厂,他总盯着那些可能沾着“名人”痕迹的物件,哪怕是一张用过的信纸,一支旧钢笔,都想收起来。现在再去,他只看东西本身——这张画的笔墨好不好,这方砚台的石质细不细,这把扇子的扇骨值不值钱。至于曾经是谁用过的,倒成了次要的。
有次在信托商店,李掌柜神秘兮兮地拿出个紫砂壶,说“是张大千先生用过的”,要价五斤细粮。沈言拿起壶看了看,壶型普通,泥料也一般,摇了摇头:“不是好壶,就算张大千用过,也不值这个价。”
李掌柜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这小子,倒是看得通透。”
沈言笑了笑,没说话。他不是不稀罕名人用过的东西,只是觉得,物件的价值,终究得看它本身,而不是靠谁“用过”来抬价。就像人一样,不管名声多大,终究得吃饭、睡觉、过日子,那些光环,不过是别人给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他依旧会收集字画,但不再只盯着“名人”的名头。上次在潘家园,他花三斤粗粮换了幅不知名画家的山水画,画得是四九城的胡同雪景,笔墨算不上精湛,却透着股烟火气,他看着喜欢,就收了下来,挂在书房里,比那些名家大作看着还顺眼。
那天在胡同口,他遇见了启功先生。先生正提着个布兜,里面装着刚买的烧饼,看见沈言,笑着点了点头:“小伙子,又去淘书了?”
沈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次在书店见过,先生大概是记住他了。“是啊,启先生。”他也笑着点头,“您刚买的烧饼?哪家的?”
“就胡同口那家,芝麻放得多,香得很。”启功先生晃了晃手里的布兜,“你要是没吃,拿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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