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城郭藏星斗(1/2)
沈言蹲在琉璃厂的一家画店门口,指尖拂过摊在地上的一张残画。纸面泛黄发脆,边角磨损得厉害,画的是几尾游鱼,水墨淋漓,鱼鳍的笔触带着股灵动的野气。老板蹲在旁边抽旱烟,见他看得入神,吐了个烟圈:“小伙子,懂画?这是齐老爷子早年的东西,可惜被虫蛀了,不值钱。”
“齐老爷子?”沈言心里一动,抬眼看向老板。
“还能有谁,齐白石呗。”老板用烟杆指了指画,“他早年在这一片画过不少,花鸟鱼虫,样样精。现在老了,少见动笔了,倒是他的徒子徒孙,天天在这摆摊。”
沈言的心跳快了半拍。齐白石——课本里、画册里反复出现的名字,那个把虾画活了的国画大师,竟然真的在这片胡同里留下过这么多痕迹。他仔细看着画上的鱼,笔墨简练却神韵十足,果然有股白石老人特有的拙趣。
“这画怎么卖?”
“你要是真心要,给两斤粮票就行。”老板爽快地说,“残成这样,也就当个念想。”
沈言没还价,从包里掏出两斤全国粮票递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画折好,放进带来的牛皮纸袋里。这张残画,在此时或许只值两斤粮票,可他知道,再过几十年,哪怕是这样的残片,也能拍出天价。
这就是四九城的妙处。它像个藏着宝贝的百宝箱,稍微转一转,就能撞上些只在书本里见过的名字。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是刚搬来东城那年。
那天去王府井的新华书店买医书,正遇上一群人围着个穿长衫的老者。老者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手里拿着支毛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写的是“铁骨铮铮”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带着股金石气。周围的人啧啧称奇,有人小声说:“是启功先生!”
沈言挤在人群后面看了半晌。启功——那个在书法界举足轻重的名字,课本里说他“诗、书、画”三绝,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笑容温和地和围观者说着话,没有一点架子。
他没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启功先生写完字,把笔放下,接过旁人递来的茶,慢悠悠地喝着,和旁边的人聊起了书法的笔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书本上遥不可及的名字,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就像住在隔壁的老先生,亲切得很。
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个心眼,转胡同、逛旧货市场时,总爱留意那些不起眼的角落,说不定就能撞见些“大人物”。
他在荣宝斋见过溥心畲的画。那位末代皇帝的堂弟,画的山水带着股清逸的贵气,当时摆在角落里,标价不过几斤细粮,买的人寥寥无几,谁能想到后来会成为拍卖行的常客?
他在西单的一家乐器店,听过一位白发老人拉二胡。老人拉的是《二泉映月》,琴声呜咽,听得人眼眶发热。后来才从店主嘴里得知,那是华彦钧——也就是瞎子阿炳,解放后被接到北京疗养,偶尔会来店里坐坐。
最让他意外的,是远远见过溥仪一面。
那是在北海公园。他去那边的药铺抓药,看见一群穿着中山装的人陪着个中年男人散步。男人身材不高,眉眼间还带着点旧时的影子,却穿着最普通的布鞋,说话时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旁边有人低声议论:“是溥仪,听说在植物园工作呢。”
沈言站在琼岛的桥头看了会儿。那个曾经的末代皇帝,此刻就像个普通的游客,在湖边慢慢走着,偶尔停下来看一眼水里的荷花,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没有龙袍,没有仪仗,只有一个在新时代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那一刻,沈言忽然觉得,四九城的包容,远不止于接纳寻常百姓的烟火气。它还接纳了这些曾经站在历史浪尖上的人,让他们褪去光环,像普通人一样,在胡同里买菜,在公园里散步,在旧货市场淘些零碎物件。
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这些“念想”。
在琉璃厂的旧货摊,淘到过李叔同早年的书法拓片,字里带着股少年意气;在信托商店,换过丰子恺的漫画原稿,画的是“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童趣盎然;甚至在一个收废品的老汉那里,收到过老舍先生用过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舒”字——那是老舍的笔名“舒舍予”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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