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万瞳之厅与亘古低语(2/2)
太平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他离开了低语古陵,启动了信标。
接下来,他将面对“星痕遗民”,交付碎片,获取承诺的“报酬”。
而新的征程,也即将指向那星空坐标所标记的、未知的远方。
低语古陵那令人窒息的疯狂与低语被甩在身后,但太平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压抑,如同从一座喧嚣的疯人院,踏入了一间绝对隔音、布满监控的死刑犯观察室。
“星辰之矛”号如同蛰伏的金属巨兽,静静悬浮在“喧嚣空域”边缘那相对平静的虚空之中。
它那哑光黑的舰体吸收了周围所有的星光,只留下一个冰冷、沉默、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当太平那艘残破的星槎(虽然经过修复,但从古陵出来后显得更加狼狈)缓缓驶入其阴影时,仿佛一只伤痕累累的小鸟飞回了钢铁巨鹰的巢穴,一种无形的、令人呼吸困难的拘束感瞬间包裹而来。
没有欢迎,没有询问。
只有一道冰冷精准的牵引光束锁定了星槎,将其无声地引向那个熟悉的、如同巨兽口腔般的机库闸门。
闸门缓缓开启,内部是比外界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灯光和空间。
太平操控着星槎滑入机库,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地停靠在指定的维护架上。引擎熄火,发出最后一声疲惫的嗡鸣后,周遭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只有星槎外壳因温差变化发出的细微“咔哒”声,以及他自己那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坐在驾驶位上,没有立刻起身。
目光扫过舷窗外——机库内空无一人,没有之前见过的任何船员或维护机器人。
只有几盏冰冷的指示灯塔在远处规律地闪烁,如同监视者的独眼。
这种过度的“安静”本身就透着一种反常的审视和戒备。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干燥,带着金属和能量液的味道,毫无生机。
胸口的伤势依旧隐隐作痛,那来自观察者的怨念虽被压制,却如同毒蛇盘踞,伺机反噬。
背后的塔灵能量稳定器内,光影依旧微弱,沉寂无声。
而灵魂深处,那来自“万瞳之厅”的、若有若无的被标记感,如同皮肤上无法搔去的细微痒处,时刻提醒着他那场遭遇的诡异与未终结。
“他们知道了……”太平心中雪亮。“基石”必然通过那信标监控了他的部分状态,甚至可能感知到了古陵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念对抗和最后那诡异的标记。
现在的寂静,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在评估,在权衡,在判断他这个“变数”的危险等级和可利用价值。
他缓缓起身,动作间依旧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和经脉的刺痛。
拿起那个已经耗尽能量、变得冰冷的信标,又将那块暗金色的“万界罗盘”碎片握在手中。
碎片冰凉,不再与星辰钥匙共鸣,仿佛只是块普通的金属。
推开舱门,踏上冰冷的合金地板。脚步声在空旷巨大的机库中产生轻微的回音,旋即被更大的寂静所吞噬。
几乎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侧面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滑门无声开启。
代号“寒霜”的副官,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她依旧穿着那身贴合的暗蓝色作战服,银白的眼眸冰冷无波,如同两潭万古不化的寒冰,精准地落在太平身上,扫过他苍白的脸色、染血的衣襟、以及手中那块罗盘碎片。
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将他的状态分析透彻。
“基石在等你。”她的声音如同机器合成,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甚至比这艘船本身的氛围更加冰冷,仿佛只是在执行一段预设的程序。“跟我来。”
没有问候,没有对伤势的询问,更没有对古陵之行的任何评价。只有直接到近乎漠然的指令。
太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
他早已料到这种反应。
他将那冰冷的信标随手抛给寒霜——后者精准接住,看都未看便收起——然后握紧罗盘碎片,跟随着她那冰冷挺直的背影,再次步入了那迷宫般、布满幽蓝指示灯的冰冷通道。
通道内依旧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太平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隐藏的传感器和武器端口正锁定着自己,那冰冷的杀意虽然引而不发,却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人脊背发凉。
寒霜的背影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墙,隔绝着一切交流的可能。
“他们在试探……也在施压。”太平心中明镜似的。“用这种绝对的冰冷和沉默,试图瓦解我的心防,让我露出破绽,或者……让我先沉不住气。”
他索性也沉默下来,调整呼吸,全力运转功法,一边默默恢复着力量,一边仔细感知着这艘船内部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流动和精神氛围。
与古陵那疯狂的混乱不同,这里是一种极致的、压抑的、如同精密钟表般运行的秩序下的冰冷。
但在这冰冷之下,他似乎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杂音般的……不安?或者说……疑虑?
这丝感觉并非来自寒霜,也非来自那些隐藏的武器,而是弥漫在整个船体内部,仿佛源自这艘船本身的“情绪”。
再次踏入“沉默见证者”大厅。那微缩的宇宙星空投影依旧在缓缓运行,无数文明生灭的景象如同无声的默剧,带着一种亘古的悲凉。
巨大的黑色水晶“基石”悬浮在中央,散发着平和却深不可测的能量波动。
寒霜将太平引至星空平台中央,便如同之前一样,无声地退入阴影,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那冰冷的注视感却始终未曾离开太平嵴背。
“欢迎回来,旅者。”基石那平和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太平只是去进行了一次无足轻重的散步,“看来,你的古陵之行,并非一帆风顺。”
太平抬起头,直视着那块黑色水晶,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而无形的意念正在仔细地、近乎解剖般地扫描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伤势,特别是胸口那怨念侵蚀的痕迹,以及……灵魂深处那难以察觉的标记。
“代价不小,但任务完成了。”太平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他抬起手,亮出了那块暗金色的罗盘碎片。“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他没有多说一句关于古陵内部的经历,没有提那诡异的万瞳之厅,更没有提那恐怖的意念对抗和最后的标记。他在等,等对方先开口。
一道柔和的光束从黑色水晶中射出,笼罩了那块碎片。碎片微微悬浮而起,被牵引着飞向基石,融入水晶内部,消失不见。
短暂的沉默。基石似乎在仔细“验货”。
“……确实是‘万界罗盘’的碎片之一。能量特征吻合,结构完整。”基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太平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平稳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失望?
或者说……未达到预期的遗憾?
“他们难道在期待碎片发生别的变化?或者……期待我发生什么变化?”太平心中念头飞转。
“根据协议,我们承诺的报酬将会兑现。”基石继续说道,那无形的扫描并未停止,“寒霜会带你去接收修复资源和能量补充。关于‘低语古陵’和宇宙危险区域的非核心信息,也会传输给你。”
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任何额外的好奇或关切。
太平心中冷笑更甚。果然,想用这点东西就打发了?还想继续维持那种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姿态?
他向前踏出一步,尽管身体虚弱,但那一步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历经生死淬炼后的坚定气势,目光如炬,直视基石。
“报酬,我自然会收下。”太平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空间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询,“但在那之前,‘基石’,或者说,‘星痕遗民’的仲裁者,你是否应该先向我解释一下……古陵深处,那所谓的‘万瞳之厅’,以及那位变成了大厅一部分的‘观察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那黑色水晶的伪装。
“你们让我去取的,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一个……囚徒的一部分!一个被你们遗弃、或者说无法控制、最终与某种恐怖存在融合的同胞的残骸!”
“你们所谓的‘偏离道路’,就是变成那种不生不死的怪物,成为某个窥视宇宙奥秘的恐怖存在的眼睛吗?!”
“你们对我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让我去面对一个远超所谓‘极高且异常’危险等级的存在!这笔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他的声音在星空大厅中回荡,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质问,与周围那些无声生灭的文明投影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阴影中,寒霜那冰冷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瞬。
黑色水晶“基石”陷入了沉默。周围的星辰投影仿佛都凝滞了。那庞大的无形意念依旧笼罩着太平,但其中的“扫描”意味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在重新评估和计算的凝重。
良久,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平和的外表下,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你……果然接触到了‘大厅’……”基石的声音仿佛带着一声无声的叹息,“并且……似乎还引起了它的‘注视’……”
它没有否认!反而直接承认了!
“看来,我们对你的评估,需要再次调整了。”基石缓缓说道,语气变得复杂起来,“你比我们预想的……更加特殊,也更加……危险。”
“危险?”太平嗤笑一声,“对谁危险?对你们那套冷眼旁观、苟延残喘的‘保存’策略吗?”
“并非如此。”基石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万瞳之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禁忌。一个我们极力试图遗忘和封锁的……失败实验。”
“失败实验?”太平皱眉。
“是的。”基石的声音充满了沉重,“在遥远的过去,在我们刚刚成为‘遗民’,面对‘终焉’绝望蔓延的初期,并非所有同胞都甘于仅仅‘观察’和‘记录’。”
“有一部分最激进、最富有才华也最绝望的同胞,他们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既然无法对抗‘终焉’,何不尝试……理解它?甚至……利用它?”
“他们认为,‘终焉’并非纯粹的毁灭,其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宇宙级的、尚未被理解的‘真理’或‘机制’。他们试图建造一种能够直接窥视宇宙本源、窥视‘终焉’核心的装置,也就是‘万瞳之厅’的雏形。”
“而‘万界罗盘’的碎片,被认为是启动和校准这个装置的关键钥匙之一。”
基石的叙述将太平带回了那个遥远而绝望的年代,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寂渊星民的先辈们,在绝望中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与悲壮。
“实验……失败了?”太平沉声问,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失败了。而且是以最惨烈、最诡异的方式。”基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装置启动后,并未连接到他们想象中的‘宇宙真理’,而是连接到了某个……沉睡的、冰冷的、充满了无尽求知欲却毫无人性的庞大意志……或者说,是‘终焉’的某个侧面投影?”
“所有参与者,他们的意识都被那庞大的意志瞬间吞噬、同化,变成了装置的一部分,变成了无数只‘眼睛’,永恒地、麻木地窥视着万界的生灭,向那沉睡的意志输送着信息。而他们的身体,则与装置融合,变成了你所见到的……那种形态。”
“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勉强将那失控的装置及其影响封锁在‘低语古陵’的最深处,将其列为最高禁忌。那位带走碎片的观察者,他并非偏离道路,而是……试图重启那个疯狂的计划!他最终也被大厅同化,成为了新的‘眼睛’。”
真相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太平。原来如此!那万瞳之厅,竟然是星痕遗民自己创造的怪物!一个试图理解终焉却反而被其吞噬的可怕造物!
“所以,你们让我去,不仅仅是为了取回碎片,”太平的声音冰冷,“更是为了……测试?测试我能否抵抗‘大厅’的同化?测试我这个‘变数’,是否会引起那‘沉睡意志’的不同反应?”
“……是的。”基石坦然承认,那苍老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我们需要知道,你这个身负‘源初之火’和‘纪元遗物’的存在,是否会对‘大厅’,乃至对它背后连接的那个‘意志’,产生不同的影响。这关乎我们整个族群未来的……风险评估。”
“那么,结果呢?”太平逼问,“我的‘危险’等级,现在评估到多少了?”
短暂的沉默。
“无法评估。”基石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你抵抗了同化,甚至……似乎引起了那意志的‘额外关注’(它指的是那个标记)。这在以往的所有记录中从未出现。你是一个巨大的……未知变量。”
“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未知变量’?”太平握紧了拳头,混沌初火在体内悄然流转,警惕提升到了。是清除?还是囚禁研究?
然而,基石的回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我们……不会处置你。”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相反,我们会履行承诺,甚至……加大投资。”
“什么?”太平愣住了。
“因为你的出现,你的经历,你带来的‘变数’……让我们那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冰冷的‘观察者’逻辑,第一次计算出了一个新的、极其微小的……但却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基石的声音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希望?
“一个或许……能真正改变那绝望现状的可能性。”
“所以,旅者,太平。”基石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我们依旧不会完全认同你那充满风险‘抗争’道路,但我们选择……不再阻拦,并给予你有限的支持。”
“除了之前承诺的,我们还可以向你开放一部分关于‘终焉’本质的、非核心的研究资料,以及……我们通过‘大厅’的零星反馈(在被完全同化前),所窥探到的关于那‘沉睡意志’的……只言片语。”
“而作为交换,”基石顿了顿,语气深沉,“我们希望,如果……如果你真的能找到那条渺茫的‘生路’,在未来某个时刻,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我们这些‘挣扎的保存者’一把。”
这个提议,完全超出了太平的预料。从冰冷的算计和评估,到如今近乎坦诚的合作与托付?这转变太过突然。
“他们在下注……”太平瞬间明白了。“他们在我这个‘未知变量’身上,看到了亿万年等待中唯一出现的一丝微光,所以不惜改变固有的策略,进行一场豪赌!”
他沉默着,快速权衡。更多的信息,有限的支持,这无疑是他急需的。
而对方的要求,也并非无法接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风险在于,对方是否完全可信?这是否又是一个更深层次的利用?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无生生灭的文明投影,又感受到灵魂深处那来自万瞳之厅的细微标记。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接受。”
短暂的沉默后,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开始从黑色水晶中涌出,通过星辰钥匙,涌入太平的识海。
同时,寒霜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拿着一个比之前高级得多的小型能量存储器。
“这是浓缩能量体,足以补充你的消耗。医疗室已准备就绪。”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绝对漠然。
太平接过存储器,没有多说,转身跟着寒霜离开。
他知道,短暂的休整后,新的征途,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背负的,似乎又多了一些。
只是,在他离开大厅后,那黑色水晶“基石”内部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只有它自己能听到的意念悄然回荡:
“……种子……已经播下……”
“……希望……这次的选择……没有错……”
“……警惕……‘大厅’的注视……并未远离……”
“……命运的织线……开始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