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实相之茧(2/2)

里面是一份产权文件:北京东老画室原址——那栋被拆掉的楼——以及周边五百平米土地的无条件永久使用权。附带一张空白支票,限额一亿,用途栏写着“艺术基金会筹建”。

还有一封信,打印的,没有签名:

“雷先生,过往多有冒犯,望海涵。画室虽毁,地皮犹在,完璧归赵。基金会金额随意填写,唯愿结个善缘。采乐之事,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再无瓜葛。祝您艺术精进,守护地球。”

雷漠看完,把文件装回去。

“你告诉他,”他对冯采乐说,“地我收了,钱不必。善缘可以结,但前提是:从今往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因为我会看着。”

冯采乐点头:“我会转达。”

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下:“雷老师,我还能……再来找您吗?不是有事相求,就是……聊聊艺术。我准备考博士,想多学点东西。”

“随时。”雷漠说,“但有个条件:每次来,带一幅你自己的画。不用专业,不用好看,画你最真实的感受。”

冯采乐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好。”

她离开后,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雷漠看着矮几上的两台手机、玉佩锦盒、产权文件。

然后他再次抬起右手。

这一次,他想造点不一样的。

三、实相之茧

雷漠闭上眼睛。

“冲”境在心中展开。

他不再想“手机”这种具体的物品,而是想一个概念:“承载记忆的容器”。

不是物理容器,是能储存、再现、甚至与记忆互动的存在。

掌心传来触感。

他睁开眼。

手里是一个……茧。

拳头大小,表面是半透明的丝状物质,像蚕茧,但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泽。茧很轻,几乎没有重量,但能感觉到里面有某种规律的搏动,像心跳。

雷漠凝视它。

茧开始变化。

表面浮现出图像——不是投影,是丝线本身在重组颜色和纹理。图像渐渐清晰:是邢春晓。

她在笑,在说话,在花园里弯腰闻一朵花,在画室里踮脚够高处的书,在深夜靠着他肩膀睡着……

每一个画面都是真实的记忆,从雷漠脑海中提取,在茧的表面重现。

更奇妙的是,茧在“呼吸”。

它随着雷漠的情绪起伏而变化:当他想起春晓笑的时候,茧变得温暖明亮;想起她牺牲时的火焰,茧的表面泛起涟漪,像是哭泣;想起她最后那句“木铎,妈妈在这里”,茧的中心亮起一点湛蓝色的光——那是邢春晓浩然之气的颜色。

这个茧,不是简单的记录仪。

它是一个“活着的记忆体”。

雷漠把它放在掌心,轻声说:“春晓。”

茧的表面,春晓的图像转过头,看向他——不是记忆中的某个时刻,是现在的、仿佛能感知到他在呼唤的“回应”。

当然,那不是真正的春晓,只是记忆的模拟。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真实。

雷漠感到眼眶发热。

他造出了一个可以对话的“记忆幻影”。

这已经超出了物质创造的范畴,触及了意识与情感的领域。

就在这时,茧突然剧烈震动!

表面的图像开始混乱闪烁:春晓的笑容扭曲,花园崩解,火焰逆流……然后,所有的画面坍缩成一个点,茧的颜色从乳白转为暗红。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散发出来——

泰星的血硅能量。

不,比那更古老,更……扭曲。

茧的中心,裂开一道缝。

缝隙里,有一只眼睛。

不是人的眼睛,也不是动物的眼睛。是无数细小的复眼组成的集合体,每一个复眼里都映照着不同的场景:星球爆炸,文明燃烧,生命在痛苦中变形……

那只眼睛,盯着雷漠。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是纯粹恶意的传达:

“找到你了……创造者……”

“第三层之外的……失败者们……在看着……”

“你的‘冲’……是我们最渴望的钥匙……”

“等待……我们很快……就来取……”

声音消失。

眼睛闭合。

茧恢复了乳白色,静静躺在掌心,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雷漠知道不是。

他的右手在颤抖——不是恐惧,是“冲”境与那股恶意接触后的排斥反应。就像两股相反方向的力在掌心对撞。

他慢慢握紧手,茧在他掌心融化,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造物被自我销毁。

因为刚才那一瞬间,那个茧已经被污染了。不是物理污染,是存在层面的玷污——有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通过他创造的这个“记忆容器”,投来了一瞥。

仅仅是一瞥,就差点让茧崩溃。

雷漠坐回蒲团,深呼吸。

“冲”境运转,平复着体内的震荡。

他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凭空造物确实可行,但创造出的物品会成为他与外界连接的“通道”。通道是双向的——他能通过物品投射意识,外界也能通过物品窥探他。

第二,第三层之外的那些“受精失败者”,对“冲”有着病态的渴望。他们感知到了他掌握这种能力,已经开始试图接触。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需要建立“防火墙”。

就像编程需要异常处理机制,造物也需要隔离层。否则每一次创造,都可能打开一扇不该打开的门。

雷漠看向矮几上那台新造的手机。

它还很“干净”,因为创造时他的意图很单纯:给冯采乐一个重新开始的工具。没有深层的情感投射,没有打开记忆的闸门,所以没有被污染。

但刚才那个茧,因为承载了他对邢春晓的强烈情感,成了极易被入侵的薄弱点。

“情感是力量,也是弱点。”雷漠喃喃自语。

殿外传来更多脚步声。

唐铁罡带着几位院士回来了,还多了两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推着一车仪器。

“雷漠,”唐铁罡一进门就说,“我们连夜开了个会,初步搭建了一个数学模型,想验证——”

他停住了,因为看到雷漠的脸色。

“你怎么了?”

雷漠站起身,走到仪器车前,看了看那些设备:量子纠缠探测器、真空零点能测量仪、时空曲率扫描器……

“这些仪器,”他说,“能检测到‘存在状态’的转换吗?”

“理论上可以。”陈院士走过来,“如果‘冲’真的如你所说,是物质在虚实之间的震荡,那么它应该在量子层面留下痕迹。我们想——”

“先测这个。”雷漠打断他,拿起那台新造的手机,“测这台手机。告诉我,它和普通手机在量子层面有什么不同。”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了。

仪器启动,探头对准手机。

数据开始滚动。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后,林院士盯着屏幕,脸色越来越白。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它的量子相干性……是永恒的。”

“什么意思?”唐铁罡问。

“普通物质,量子态在暴露于环境后会迅速退相干——这就是为什么宏观物体看起来是确定的。”林院士声音发颤,“但这台手机……它的每一个粒子都保持在量子叠加态,而且这种状态被某种力量‘锁死’了。它既是粒子又是波,既是这台手机又是……无数其他可能性。”

她抬起头,看向雷漠:“这东西不是造出来的,是‘被选择显现’的。在它背后,有一个……无限庞大的可能性库。而你,只是从库里把它‘取’出来了。”

雷漠点头。

和他想的一样。

“那它能被破坏吗?”他问。

“理论上可以,但……”林院士调出另一组数据,“破坏它需要的能量,不是破坏这个物理实体那么简单。你需要破坏它背后的‘存在锚定点’——那个把它从可能性变为现实的决定性因素。而那个锚定点是……”

她看向雷漠:

“你的‘意图’。”

殿内一片寂静。

雷漠走到窗前,看向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天坛公园。游客开始涌入,导游的小旗子在远处晃动。

“各位,”他背对着他们说,“我们的研究方向要调整了。”

“不研究‘冲’的应用,先研究‘冲’的防御。”

他转过身,眼神严肃:

“因为已经有东西,想通过我打开的通道,进入我们的世界。”

“而我们需要学会,在创造的同时,守护。”

晨光完全照亮大殿。

金砖地面泛起温暖的光泽。

但在那光泽之下,血忾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刚才的造物实验惊动了,正缓慢地、不安地翻涌。

雷漠感觉到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掌心,刚才握过茧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银蓝色的印记。

像是一个刚刚开始编织的茧的雏形。

而编织者,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