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船工的最后一篙(2/2)

天快亮时,陈默的手背被操作杆硌出青紫色的印子。

最后一斗碎石填进去的刹那,水流突然缓了。

他摘下护目镜,看见老柳树的枝桠在雨里摇晃,几片新叶沾着泥,却倔强地朝上挺着。

“县防指来电!”小林的尖叫混着电流声,“湿地吸了三成洪峰,泄洪渠分了六成,老城区积水比去年少七成!”

雨停是在上午十点。

陈默蹲在挖机履带旁擦液压油,听见身后传来拐杖叩地的声响。

老舵陈站在柳树下,裤脚沾着泥,怀里抱着块发黑的船板。

船板边缘刻着“庚子年修”,漆色早被岁月泡得发白。

“三十年前拆码头时,我偷藏的。”老人把船板往陈默怀里一塞,转身就走,“镶观景台里,让后生知道……这儿有过船。”

陈默摸着船板上深浅不一的凿痕,忽然想起苏晴烟摄影展里那张断梁的照片。

他抬头,正看见她举着相机,镜头对着老舵陈佝偻的背影。

晨光照在她发梢,沾着的雨珠像串碎钻。

庆功宴摆在村头老槐树下。

铁锅炖着刚捞的鱼,香气混着泥腥气飘得老远。

陈默却蹲在挖机旁,用砂纸打磨浮履接口——长时间泡水让金属表面起了细密的锈点。

他翻开工具箱夹层,取出那张跟了三年的改装图,在“浮履机构”旁添了行小字:“涂环氧煤沥青,厚1.5mm”。

“下次还这么拼?”苏晴烟的影子罩下来,带着股淡淡的薄荷香——她总在相机包侧袋塞薄荷叶。

陈默抬头看她。

晨光里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昨夜的雨,鼻尖有块没擦净的泥。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废墟里,自己攥着断裂的钢筋,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金属。

可此刻他摸着挖机冰凉的外壳,却像摸着最可靠的伙伴。

“得活着回来修下一个。”他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这么长的句子。

话音未落,车载电台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

陈默手一抖,砂纸掉在地上。

“……晋北……废弃矿区……”杂音里传来模糊的喊叫,“学校……沉降……快塌了……”

苏晴烟已经抓起相机包。

陈默弯腰捡起砂纸,指腹蹭过改装图上的新标注。

远处,挖机的引擎声开始轰鸣。

七小时后,当满载工具的车队碾过晋北的黄土路时,山风卷着沙尘扑在挡风玻璃上。

陈默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矿区,把改装图小心折好塞回夹层。

他听见苏晴烟在调整无人机参数,大梅在核对地质资料,小林的直播灯已经亮起。

而在更远的地方,那所建在沉降区的学校,正随着大地的呼吸,发出细微却危险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