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子过河,不靠天也不求人(2/2)
钢梁在空中剧烈摇晃了几下,最终万幸地、歪歪斜斜地卡进了槽位里。
陈默瘫坐在驾驶座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曾能稳稳操控数十吨机械、精度堪比微雕大师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盯着自己的手,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怪物,第一次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问:“我到底在干什么?逃得再远……就能抹掉那天吗?”
夜幕降临,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驾驶室的顶棚,仿佛要将这片山林彻底淹没。
高烧随之袭来,陈默蜷缩在冰冷的驾驶舱内,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牙齿却依旧在打战。
冷与热在他体内交战,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游离。
幻觉中,他又看到了小李。
这一次,徒弟不再是满身血污,而是穿着他们第一次上工地时那身干净的工作服,浑身沾满泥浆,站在驾驶室的窗外,固执地看着他,重复着那句事故当天没能说完的话。
“师傅……你说过,要修一辈子的路……”
陈默猛然惊醒,心脏狂跳。
他不是被幻觉惊醒的,而是被车外一阵真实的、凄厉的哀嚎声。
他晃了晃滚烫的头,推开车窗,打开车顶的强光探照灯。
光柱刺破雨幕,照亮了不远处的一幕——一只毛色斑驳的猎犬,后腿被他昨天为防野兽设置的简易铁丝陷阱死死缠住,皮肉外翻,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淌开。
而在更远处的树影里,一个轮廓模糊的人影静静站立。
那人手里端着一杆老式的土铳,黑洞洞的枪口在灯光下泛着一丝寒光。
见陈默下车靠近,那人影举起了土铳,“砰”的一声,一发铁砂擦着陈默脚边的地面打入泥土,溅起一串泥点。
是警告。
陈默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后退。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片树影,然后转身回到车上,没有拿任何可能被视为武器的东西,只拎出了那个装着纱布、消毒水和缝合针线的医药箱。
他再次走向那只哀嚎的猎犬,在冰冷的泥水里单膝跪下,任由暴雨浇透他的全身。
他打开医药箱,借着挖机的灯光,开始为猎犬清理伤口。
剪断铁丝,清洗创面,切除腐肉,然后用镊子夹起缝合针,一针、一针……他的动作异常熟练稳定,仿佛此刻他不是在面对一只濒死的野狗,而是在事故现场,抢救那些被砸伤的工友。
雨渐渐停了。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时,那只被他取名为“阿斑”的猎犬,已经被清洗包扎好,安置在挖机副油箱下方一块干燥的挡板上,身上盖着陈默的一件旧衣服,安静地取着暖。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林间的晨雾中悄然走出,正是昨夜那个持铳的老人。
他走到挖机旁,将一个土陶罐子和半块用油纸包着的风干鹿肉轻轻放在地上,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陈默,又看了一眼沉睡的阿斑,转身便要离去。
“我不是开发商。”陈默靠在履带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人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低沉的话语:“我知道……你要是图钱的,不会给一条狗动刀子。”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再次融入了浓雾之中。
陈默拿起那罐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药酒,拧开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从喉咙烧到胃里,驱散了部分寒意。
他走到崖边,望着谷底奔腾不息的江水,水中映出他憔悴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我不是在逃……”他对着自己的倒影,也像是对着整个世界轻声说,“我是在找。”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缕真正的阳光终于彻底穿透了厚重的云层,金色的光芒瀑布般倾泻而下,精准地洒在他身后那座尚未完工的桥面上。
那根被他险些失手坠落的h型钢梁,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眼的光辉,像一道通往未知的引路符。
光线将钢梁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
就在那片被阳光切割得无比分明的阴影里,一个昨天因剧痛与恍惚而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水底的沉渣,被这突如其来的清明搅动着,缓缓浮现在陈默的脑海。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读数偏差,一个在他猛然锁死液压时,压力表指针一瞬间不易察觉的跳动。
对于一座桥梁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但对于一个将生命交付于此的工程师来说,任何未经复核的变量,都是通往灾难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