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夜访王府剖心迹 北征请缨释兄忧(2/2)

肖敬宏叹了口气,放下玉核桃,正色道:“大哥,我涉足朝政,是因为我姓肖,是大宁的亲王!眼见国事有弊,边患频仍,国库空虚,我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只顾自己逍遥快活?那我成什么了?北疆之策,或许激进,但夷狄新败,正是我朝掌握主动之时,若不趁此良机有所作为,难道要等他们缓过气来,再次寇边,徒增百姓死伤、国库耗费吗?我之所为,是为国谋,非为一己之私。”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萧索:“至于志在必得……大哥,身处你我这个位置,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我身边有老师,有钟豫、楚衡他们,有那么多看着我、指望我的人。我可以不想,但他们不能不想。我可以退,但他们退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这一点,大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肖敬潍默然。他如何不清楚?三弟这番话,何尝不是说出了他自己的心声?他们都被架在了那个位置上,被身后庞大的势力推着,不得不往前走。

“所以,你并无心与孤相争?”肖敬潍直视着弟弟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虚伪。

肖敬宏迎着他的目光,毫无闪躲,甚至举起手,作发誓状:“皇天后土,祖宗在上,我肖敬宏若对储位有半分觊觎,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誓言发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少年人般的赌气,却又异常认真。

肖敬潍心中一动,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丝。但他依旧不敢全信。天家无父子,何况兄弟?誓言在权力面前,有时苍白如纸。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转而问道:“今日在御书房,你所提策略,虽被父皇采纳,但其中风险,你可知晓?一旦失控,或是给了夷狄可乘之机,或是激起边衅,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肖敬宏神色一肃:“大哥,此事我深思熟虑过。风险自然有,但利益更大。关键在于‘控’与‘度’。章程拟定,我会与户部、理藩院仔细推敲,也会征询杨督师等边镇老将的意见。重税之下,走私利薄;明确名录,限制数量,可防资敌过甚;加强稽查,严厉惩处,以儆效尤。只要我们章程严密,执行有力,未必不能将风险降至最低,而将边贸之利,尽收朝廷囊中。届时,国库充盈,边军粮饷充足,百姓安居,此乃利国利民之良策。即便有些许风浪,弟弟我也愿一力承担后果,绝不让大哥为难!”

这番话,条理清晰,考虑周详,显是经过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冲动。肖敬潍听着,心中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或许,三弟是真的想为国做事,而非单纯为了与他争权?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兄弟二人对坐饮茶,各怀心思。

半晌,肖敬潍放下茶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肖敬宏,缓缓道:“三弟,云州被围,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夷狄此番来势汹汹,云州乃北疆门户,不容有失。”

肖敬宏点头:“是,臣弟已知。大哥可是为此事忧心?”

肖敬潍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忧色:“孤……想去云州。”

肖敬宏霍然抬头,眼中充满惊愕:“大哥?你要亲征?这……这如何使得?满朝文武绝不会同意!父皇也绝不会答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哥乃国本,岂可轻蹈险地?”

“孤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父皇也不会答应。”肖敬潍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但孤不去,心有不甘啊。北疆将士在浴血奋战,百姓在颠沛流离,而孤却只能坐在燕都的东宫里,看着地图,听着奏报,下着一些可能隔靴搔痒的旨意……这种无力感,三弟,你能明白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自责。作为储君,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建立功业,渴望得到父皇和天下的认可。云州之围,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机会。但他也清楚,这机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以及几乎不可能逾越的朝堂阻力。

肖敬宏看着兄长眼中那抹不甘和挣扎,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这位大哥,素来仁厚,也……有些优柔。但这份想要承担责任、想要为国出力的心,却是真的。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大哥若信得过臣弟,云州……臣弟愿替大哥走一遭。”

肖敬潍猛地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

“对,我。”肖敬宏坐直身体,脸上慵懒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锐利与坚定,“我自幼好武,虽未真正经历战阵,但也熟读兵书,对北疆局势亦有了解。我愿向父皇请旨,挂帅出征,解云州之围!”

“不可!”肖敬潍下意识反对,“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乃亲王之尊,岂可轻易涉险?况且……”

“况且什么?”肖敬宏打断他,目光灼灼,“况且我若立下军功,威望更盛,于大哥不利,是么?”

肖敬潍被说中心事,一时语塞。

肖敬宏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和决绝:“大哥,我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那个位置,你坐,我服。我今日请缨,一为解云州之危,二为……解大哥后顾之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连绵的雨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若出征,顺利解围,自然是朝廷之福,父皇之喜。届时,我自有分寸,功成之后,我会向父皇请旨,就藩北疆!”

“就藩北疆?”肖敬潍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的背影。亲王就藩,意味着离开权力中心,远离朝堂纷争。这几乎是一种自我放逐。

“是,就藩北疆。”肖敬宏转过身,目光平静而坦然,“北地苦寒,但经此一役,若能站稳脚跟,正是我大宁屏障。我在北,大哥在南,兄弟同心,共卫边疆。如此一来,朝中那些惯会搬弄是非、揣测你我兄弟不和的小人,自然无话可说。大哥也可安心坐镇中枢,推行你的仁政,无需再为我这个‘贤名在外’的弟弟而忧心忡忡。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他走回肖敬潍面前,深深一揖:“大哥,此乃臣弟肺腑之言。无论大哥信与不信,臣弟之心,天地可鉴。云州之事,还请大哥成全!”

肖敬潍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弟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藩北疆?远离朝堂?这真是三弟的真实想法?还是以退为进的韬晦之计?若是后者,此计未免太过决绝。北疆苦寒,战事频仍,就藩于此,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地。若是前者……那三弟这番苦心,这份牺牲……

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有震惊,有怀疑,有感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哽咽,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起身,扶起肖敬宏,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此事……容孤再思量,也需禀明父皇定夺。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临水轩,背影在雨夜中显得有些踉跄。

肖敬宏直起身,望着兄长离去的方向,脸上那副坦荡和决绝慢慢褪去,恢复了平日那种慵懒中带着一丝莫测的神情。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核桃,低不可闻地自语:“大哥,这条路,是你选的,也是我选的。但愿……你我兄弟,真能如我所言,南北相望,永不相负。”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而燕都的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人,难以入眠。太子东宫与梁王府的这次深夜密谈,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已让看似平静的水面,漾开了层层难以预料的涟漪。北疆的战火与边贸,朝堂的平衡与博弈,兄弟的情谊与猜忌,都在这秋雨之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远在数千里外青阳村的陈羽,此刻尚不知晓,这场即将由皇权中心掀起的风暴,将如何改变他乃至整个大宁王朝无数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