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达摩院之辩(1/2)
第一百零七章:达摩院之辩
三日后,辰时。
戒律院正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大殿正中的蒲团空着,那是留给今日受审之人的位置。左右两侧,各院首座依照辈分盘坐,身后站着本院核心弟子。
左侧首位是戒律院首座玄苦,面色冷峻如铁铸;右侧首位是达摩院首座玄难,浓眉紧锁,双手合十垂目;正中上首,是方丈玄慈,这位素来慈和的老人,今日眉宇间却满是沉郁。
殿内坐了不下五十人,却静得能听见殿外松针落地的声音。
“时辰已到,”玄苦睁开眼,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罪僧玄心。”
“带罪僧玄心——”
执事僧的传唤声层层递出,穿透重重殿宇。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戒律院僧兵一左一右押着玄心,走进了大殿。
玄心身上的僧衣还算整洁,但手腕上那副“镇业链”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乌光。他面色平静,目光低垂,走到正中的蒲团前,缓缓跪下。
“弟子玄心,拜见方丈,拜见各位师伯师叔。”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没有半点慌乱。
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不少弟子都曾见过玄心,记忆里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笨和尚”,与眼前这个即使身负铁链、跪在审判席上依然脊背挺直的人,似乎……不太一样了。
玄慈方丈看着跪在殿中的弟子,心中五味杂陈。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缓缓开口:
“玄心,你可知今日为何唤你至此?”
“弟子知晓,”玄心抬头,目光坦然,“是为弟子下山期间,所犯杀生、偷盗二戒之事。”
“好,”玄慈点头,“那你且将事情始末,当着众位首座的面,如实道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玄心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从云州城外的瘟疫说起,到发现官仓药材被垄断,黑市价格高得离谱;从听闻黑风岭有怪事,到潜入后发现五毒老怪囚禁百姓炼制毒人;从他不得已盗取药材救人,到为救那些被囚者被迫与五毒门开战……
他讲得很细,声音不疾不徐,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只有说到那些被毒药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百姓,说到那个为了救女儿甘愿以身试毒的母亲时,声音才微微发颤。
殿内越来越静。
连呼吸声都轻了。
“……弟子杀了十七人,”玄心最后说,“盗了八株药材。这些,都是事实,弟子不否认。但若重来一次,弟子……仍会如此选择。”
他说完了。
大殿陷入长久的沉默。
阳光从高高的窗棂洒进来,照在玄心身上,照在他腕间的铁链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一派胡言!”
玄苦猛地一拍身前矮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巧言令色!就算你所言属实,那些百姓受苦,自有官府管,自有朝廷法度在!你一个出家僧人,凭什么越俎代庖?凭什么以杀止杀?!”
他站起身,走到玄心面前,居高临下:“玄心,我且问你:佛门五戒之首,是什么?”
“不杀生。”玄心答道。
“其二?”
“不偷盗。”
“那你告诉我,”玄苦一字一顿,“你守了哪一条?!”
“弟子一条都未守。”玄心平静地说,“但弟子想问师伯:若见人落水,佛门弟子是该严守‘不杀生戒’,眼睁睁看着水中的蚊虫被淹死,还是该跳下水救人?”
“诡辩!”玄苦怒道,“这岂可相提并论!”
“为何不可?”玄心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玄苦的眼睛,“弟子所见,不是蚊虫,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正在被毒药侵蚀,正在被邪道折磨!弟子若不救,他们今日便会死!弟子若严守戒律,冷眼旁观,那弟子的‘不杀生’,究竟是慈悲,还是冷漠?”
“你……”玄苦被他问得一窒。
“玄苦师兄,”右侧的玄难忽然开口,“且听我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达摩院首座。
玄难缓缓起身,他身材魁梧,声音也浑厚:“玄心所言之事,我达摩院已派人核实过。云州确有瘟疫,官仓药材确被知府小舅子垄断高价售卖;黑风岭五毒门之事,六扇门秘档中亦有记载,只是苦无证据,一直未能剿灭。”
他顿了顿,看向玄心:“此子所杀十七人,皆在五毒门恶徒名录之上,个个血债累累。他所救百姓,共计三十九人,如今已安置在云州善堂。”
殿内哗然。
这些细节,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即便如此,”玄苦沉声道,“破戒便是破戒!若因对方是恶人便可杀,因救人便可偷,那要戒律何用?要清规何用?!”
“戒律之用,在于束心导行,而非刻板桎梏!”玄难声音提高,“玄苦师兄,你执掌戒律院多年,当知戒律之本,在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玄心作恶了么?他所作所为,哪一桩不是善行?”
“偷盗是恶!杀生是恶!”玄苦寸步不让,“这是根本戒律,毋庸置疑!”
“那若是为了救更多人而偷呢?”玄难反问,“若是为了止更大的杀而杀呢?佛经有云:菩萨有时以威猛相现忿怒身,降伏魔障。玄心所为,岂非暗合此理?”
“荒谬!”玄苦气得胡须微颤,“他一个连《金刚经》都背不全的弟子,也配比作菩萨?玄难师弟,你这是在为他开脱!是在动摇佛门根本!”
两人针锋相对,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各院首座神色各异:有的微微点头,似赞同玄难;有的皱眉摇头,显然站在玄苦一边;更多的,则是看向上首的玄慈方丈,等待他的裁决。
玄慈一直沉默着。
他看看跪在殿中的玄心,看看面红耳赤的玄苦,再看看神情激动的玄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
玄心是他的弟子,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的本性。可玄苦说得对,戒律是佛门的基石,基石若动,大厦将倾。
“方丈师兄,”玄苦转向玄慈,躬身行礼,“此事关乎少林八百年清誉,关乎佛门戒律尊严。我提议:按律处置,废去玄心武功,逐出山门,以儆效尤!”
“方丈师兄,”玄难也行礼,“玄心虽犯戒,但其心可悯,其行可原。我提议:罚其面壁思过十年,以观后效!”
十年面壁,对年轻弟子而言,几乎等于半生囚禁。这已是非常严厉的惩罚,但至少……保住了武功,保住了少林弟子的身份。
玄慈闭上眼睛,良久,才缓缓睁开:
“玄心,你自己……有何话说?”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玄心身上。
玄心缓缓抬头,看着殿上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师父眼中那一丝不忍,看着玄苦师伯脸上的决绝,看着玄难师叔眼中的期许。
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却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弟子无话可说,”他轻声说,“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七年前,弟子入寺时,曾在藏经阁读过一本杂记。上面记载,唐时有一位高僧,路过某地,见官兵围剿一伙山贼。山贼负隅顽抗,官兵久攻不下,伤亡渐增。那位高僧忽然出手,一掌击毙山贼头领,余贼溃散。”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事后,有人问那位高僧:‘大师破杀戒,不怕堕地狱么?’高僧答:‘若我不杀那头领,官兵将继续强攻,至少还要死五十人;山贼继续抵抗,也会死伤数十。我杀一人,救百人,纵然堕地狱,也甘之如饴。’”
玄心看着玄苦:“师伯,您说,那位高僧是破了戒,还是守了戒?”
玄苦脸色铁青,竟一时语塞。
“戒律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玄心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弟子愚钝,参不透那么多深奥佛理。弟子只知道,当那些百姓在毒药中哀嚎时,当那位母亲跪在弟子面前求我救她女儿时,弟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字一顿:
“我、要、救、他、们。”
“至于戒律,至于清规,至于会不会被废武功,会不会被逐出师门……”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铁链叮当作响。
“弟子当时,根本没想过。”
大殿死寂。
玄心这番话,没有任何辩白,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将最真实的心境剖开来,摊在所有人面前。
可正是这种毫无修饰的真实,让许多原本义愤填膺的人,忽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一个‘根本没想过’,”玄苦冷冷道,“那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了。方丈师兄,请裁决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玄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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