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凝视深渊的倒影(1/2)
米兰的夜色,以一种与南太平洋截然不同的方式包裹着吴凛。没有雨林的潮湿腐败,没有枪火的硝烟气息,只有从古老建筑缝隙里飘散出的、若有若无的咖啡与黄油香气,混合着高档香水尾调和晚风带来的隐约花香。霓虹灯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倒影,埃马努埃莱二世拱廊的玻璃穹顶在夜色中流光溢彩,拱廊内的高级店铺橱窗灯火通明,展示着这个物质世界最顶端的繁华与精致。
这一切,落在吴凛眼中,却比南太平洋的雨夜更加荒凉刺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教堂广场的。意识似乎断片了许久,只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穿过陌生的街道,撞开挡路的游客,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刀疤脸头目强忍着伤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勉强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敢跟丢。吴凛的状态太不对劲了,那种濒临崩溃却又死寂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爆发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最终,他们停在了距离拱廊不远、位于一条僻静小巷里的一家小型豪华酒店门前。酒店门面低调,门童却训练有素,即使看到吴凛此刻堪称狼狈的仪容和他身后明显带伤的同伴,脸上也丝毫没有流露异样,只是恭敬地拉开沉重的玻璃门。
吴凛用一张不记名的黑卡开了顶层的套房。他需要高处,需要可以俯瞰这座城市的角落,需要将自己隔绝在隔音良好的墙壁之后。他没有理会迎上来的管家,径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米兰的夜景铺展开来,灯火如星河,远处大教堂的尖顶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个巨大的、无言的讽刺。
刀疤脸头目被酒店紧急安排的医生接走处理伤口。套房的门无声关上,将所有的光线、声音和窥探隔绝在外,只剩下吴凛一个人,面对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吞噬了他所有念想的城市。
安静。令人发疯的安静。
先前在广场上那种被掏空、被冻结的感觉,此刻如同潮水般更凶猛地反扑回来。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狂暴的砸毁,他甚至没有力气转身去看一眼这间奢华套房里的任何陈设。他只是站在那里,背脊僵硬,目光空洞地落在窗外某一点,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重放着下午那个画面。阳光下,她浅米色的开衫,白色的裙角,微微仰头时脖颈柔和的线条,还有……那个给t.饶子的、浅淡却真实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慢镜头般反复研磨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三年。他以为自己在寻找,在赎罪,在疯狂地爱着(或者恨着)。可现在他才绝望地意识到,他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了解过她需要什么。他给过她什么?昂贵的囚笼,不容置疑的控制,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凌虐,还有最后那将她逼入“死亡”的致命误会。他以为的“在乎”,是折断她的翅膀;他以为的“保护”,是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离;他以为的“深刻”,是彼此在痛苦中纠缠至死。
而t.饶子给了她什么?在她“死亡”后,给她一个安全隐秘的角落疗伤;在她沉默时,安静地陪伴而不是逼迫;在她想尝试表达时,支持她拿起画笔和针线;在她终于有勇气将伤痕转化为艺术时,站在她身后,为她抵挡不必要的纷扰,却将光芒全部让给她自己。他甚至……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如此简单,如此平常,如此……他吴凛从未做过,或许也从未想过要去做的事情。
那个笑容就是答案。那个松弛的、安宁的、从眼底漾开的笑容,是他穷尽过去所有扭曲的占有和如今狼狈的追寻,都从未换取过的东西。不,或许不是从未换取过,而是被他亲手、一次又一次地、残忍地扼杀了。
“嗬……”一声极低极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被挤压出来的气音,在死寂的套房里响起。吴凛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掌心接触到皮肤,冰凉一片。没有眼泪。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流泪的功能。只有眼眶干涩灼痛,像被砂纸反复摩擦。
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的场景。不是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也不是在他习惯掌控的领域。那时她还不是顶流主播,只是一个在狭小直播间里,对着寥寥无几的观众,努力讲解着什么商品,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热情。他偶然点进去,停留了十分钟,鬼使神差地打赏了一笔对她而言堪称巨款的礼物。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笑开了,那笑容灿烂得不带一丝阴霾,对着镜头认真又有点语无伦次地道谢。那一刻,他心里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味?是从他查出她无意中可能与家族秘辛有关联开始?是从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无法忍受她逐渐拥有独立于他的光芒开始?还是从他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被治愈的、关于背叛与失去的创伤被触发,让他将所有的恐惧和暴戾都投射到她身上开始?
他将最初那一点或许称得上“特别”的在意,酿成了最毒的鸩酒,灌给了她,也灌给了自己。
而现在,报应来了。
不是疾风暴雨式的报复,不是法律或道德的审判,而是眼前这无声却最残忍的景象——她离开他,活得更好。她身边有了更好的人。她对他,甚至连恨意都不再需要,只剩下彻底的、无视的平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打破了一室死寂。吴凛像是没听见,依旧捂着脸,雕塑般站立。震动停了,几秒后,又固执地响起。如此反复几次。
他终于动了动,极其缓慢地放下手,脸上的表情是一片空白的麻木。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来自国内心腹助理的加密通讯请求。他划开接通,没有放到耳边,直接开了免提,扔在旁边昂贵的丝绒沙发上。
“吴总。”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疲惫,“南太平洋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初步处理完毕,和当地达成了‘谅解’,但代价不小。另外,关于米兰那位新晋设计师 ‘元’ 的更详细资料,我们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部分。”
吴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助理继续汇报,语速很快:“她大约是三年前出现在欧洲,最初在瑞士一个非常私密的疗养机构待过一段时间,有顶尖的心理医生和复健师记录,但具体诊断和治疗内容完全保密。之后她辗转法国、意大利几个艺术小镇,学习绘画和服装设计,资金来源……很干净,但追溯到一个离岸基金,操作手法非常专业,暂时无法关联到明确个人。她与t.饶子先生的公开交集,大约始于两年前t.饶子在欧洲巡演期间,但私下的联系可能更早。t.饶子工作室近两年的部分投资,与她学习、创立个人品牌的时间线和地点高度重合。此外……”
助理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谨慎的探寻:“我们查到,大约八个月前,t.饶子曾通过私人关系,非常隐秘地接触过几位国际顶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治疗专家,咨询方向非常具体。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元’ 开始筹备她的第一个完整系列,也就是这次在米兰发布的‘修复’系列。吴总,这些信息……似乎表明,t.饶子先生不仅是在事业上支持她,更可能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医疗和情感支持。”
沙发上的手机,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吴凛自以为是的“寻找”和“痛苦”。疗养机构?心理医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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