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逆鳞噬主与潮线拾珠(2/2)

同一片地中海的阳光下,佩拉吉渔村却依旧沉浸在暴雨初霁后的宁静与慵懒之中。塌方的山路阻隔了外界的喧嚣,也暂时将这个小小的世界与追踪的疯狂隔绝开来。

林元元的生活,在萨尔瓦多和玛丽亚这对淳朴老夫妇无声的包容和t.饶子小心翼翼的守护下,形成了一种极其简单却稳定的新节奏。

上午,阳光好的时候,她会裹着披肩,坐在窗边,继续她那缓慢的缝纫。她的“作品”多了一件——用玛丽亚给的素净亚麻布和之前剩下的鲜艳印花布头,她缝制了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是方形的小靠垫套。针脚依旧不齐,接缝处甚至有些漏出填充的棉絮(玛丽亚给的旧枕头芯),但当t.饶子早上看到这个被郑重其事放在她椅子上的“成品”时,心中涌起的感动几乎让他哽咽。

午后,如果风浪不大,t.饶子会陪着她,沿着渔村后方一条僻静的小径,慢慢走到一片布满黑色礁石和小小鹅卵石的海滩。他们从不走远,只是找一个背风向阳的礁石坐下。林元元很少说话,只是看着海浪一遍遍冲刷沙滩,看海鸥在岩缝间起落,看远处海平线上船只模糊的剪影。t.饶子就陪在她身边,有时会轻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某种海鸟的名字,或是某个关于海的神话传说,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听着潮起潮落永恒的呼吸。

林元元开始收集东西。不是刻意地,而是在目光流转间,偶尔会被某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吸引。一片被海浪磨得极其圆润光滑的乳白色鹅卵石,一枚有着奇异螺旋纹路的、残缺的小海螺,一根被晒成浅金色的、笔直的海芦苇杆……她会弯下腰,极其缓慢地捡起来,拿在手里看一会儿,然后放进口袋,或是递给身边的t.饶子。

t.饶子总是会接过来,认真地看看,然后小心地收好。他知道,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在她眼中,或许有着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意义。它们是这片安宁海滩的碎片,是她正在重新学习感知这个世界的、微小的证据。

这天下午,他们照例坐在礁石上。阳光暖融融的,海风轻柔。林元元的目光落在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留下的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湿痕上。那些痕迹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像大地的掌纹。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极其缓慢地,从披肩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她昨天捡到的、乳白色的光滑鹅卵石,和那根浅金色的海芦苇杆。她将鹅卵石放在平整的礁石面上,然后用那根芦苇杆,蘸着旁边礁石凹处积存的、清澈的海水,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在鹅卵石旁边干燥的岩石表面,画下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线。

她的动作很笨拙,芦苇杆不像笔,海水瞬间就被粗糙的岩石吸收,只留下一点极淡的湿痕。但她很专注,一遍画不好,又蘸了点海水,再画一遍。

t.饶子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他看到那道湿痕,弯弯曲曲,不成形状,却让他莫名想起了海岸线,想起了她之前画过的、颤抖的路径,想起了生命本身蜿蜒前行的轨迹。

她没有试图画什么具体的形象,只是那样重复地、执着地画着那道线。阳光照在她低垂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海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不是因为烦恼,而是全神贯注时的自然反应。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有着宝石蓝色背壳的寄居蟹,从附近的岩缝里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正好爬过她刚刚用海水画出的、那道快要干涸的湿痕旁。寄居蟹停顿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湿意,然后慢悠悠地横着爬了过去,在湿痕边缘留下了一行细密而清晰的、属于另一个微小生命的足迹。

林元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从自己画出的、即将消失的线条,移到了那只小小的、背着(借来的家)蹒跚前行的寄居蟹身上。她看了很久,久到寄居蟹已经爬进了另一处礁石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然后,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芦苇杆。她没有再画,也没有去碰那颗鹅卵石。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寄居蟹消失的方向,望着那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布满各种生命痕迹的沙滩,望着远处永恒起伏的、蔚蓝的地中海。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的深处,t.饶子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于……了悟或接纳的微光。仿佛她从那道即将蒸发的海水线条和那只偶然路过的寄居蟹身上,看到了某种关于存在、关于痕迹、关于时间与生命的、无声的隐喻。

她没有说话。

但一种比言语更深的宁静,从她周身散发出来,与这片潮起潮落、包容一切的海滩,悄然融为一体。

t.饶子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不带任何强迫意味地,覆上了她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

她的手依旧冰凉。

但他的掌心温暖。

她没有躲开。

也没有回握。

只是任由那点温暖,透过她冰凉的皮肤,缓缓地、一丝丝地渗透进去。

潮线在不远处温柔地进退,抹平沙上的足迹,又留下新的印记。

逆鳞噬主的疯狂,在远方的城市里酝酿着毁灭的风暴。

而在这片被暂时遗忘的海角,两颗在绝境中缓缓靠近的心,正以蜗牛的速度,在潮水反复书写又擦去的沙地上,学习着如何留下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痕迹。

天意的织网,在这一刻,一边收紧了疯狂者自我毁灭的绞索,一边为伤痕累累的灵魂,悄悄推开了一扇面朝大海的、布满水痕与微光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