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阳血路(1/2)

冀中平原的六月,暑气像一瓢刚烧开的水,泼在天地间蒸腾起白茫茫的热气。刚割完麦子的田埂上,枯黄的麦茬被日头烤得发脆,脚一踩上去就“咔嚓”作响,灼热的温度透过布鞋鞋底往脚心里钻,烫得人直抽气。林风靠在一截断墙后,左手死死按住右肩的伤口,灰布军装早已被鲜血浸成深褐色,粘稠的血渍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又很快被热气烤得发焦。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把钝刀子在刮肺叶,疼得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三营的突围战从清晨打到正午,四个小时里,枪声、爆炸声、惨叫声就没停过,全营三百二十六人,现在能喘气的,连他在内只剩十七个。

“副营长,日军还在搜!东边的高粱地那边有动静,好像是伪军的狗叫!”通讯员小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猫着腰从断墙的另一侧爬过来,脸上沾着泥和血,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这孩子才十六岁,上个月刚从李家庄的农会报名参军,胸前的红领巾还没来得及摘下来,就跟着部队上了战场。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人,他的手到现在还在不停哆嗦,握枪的姿势都有些变形,枪托在断墙上轻轻磕了一下,吓得他赶紧用手捂住,生怕发出更大的声响。

林风没有立刻说话,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的剧痛。下一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半透明的沙盘——这是他半个月前在一次战斗中被炮弹碎片划伤头部后,突然拥有的能力。沙盘里清晰地呈现出他们当前的处境:李家庄西侧的断墙位于一片开阔的田埂中央,北边三百米处是日军的主力部队,约莫一个小队的兵力,配备了两挺轻机枪,正呈扇形往断墙方向搜索;东边一百五十米是伪军刘二麻子的一个排,手里拿着老旧的汉阳造,还有两条军犬在来回嗅探,军犬的耳朵竖得笔直,时不时朝着断墙方向吠叫两声;南边是一条干涸的河沟,长约五百米,尽头连着一片茂密的芦苇荡,看起来是不错的隐蔽点,但河沟两侧没有任何遮挡,一旦暴露就会成为活靶子;西边则是一片荒坟地,土坡高低错落,坟头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但面积不足两亩,四周都是开阔地,一旦被包围就成了死地。

【战术推演启动——方案一:向南撤入河沟。需突破伪军排的拦截,军犬可追踪气味,推演胜率30%。风险点:河沟无遮挡物,日军轻机枪可形成直射火力,撤退过程中伤亡率预估60%,且芦苇荡边缘可能有日军暗哨;方案二:向西撤入坟地。利用土坡隐蔽推进,推演胜率25%。风险点:坟地面积狭小,易被日军与伪军形成夹击,且无后续撤退路线,日军若使用手榴弹轰炸,伤亡率将达80%;方案三:原地伪装,待日军搜捕队过境后向西北方向迂回。需承受至少四十分钟烈日暴晒,且需派出诱饵引开日军注意力,推演胜率40%。风险点:诱饵存活概率低于10%,且无法确认日军后续搜捕路线是否有变动,西北方向三公里外有日军据点,可能遭遇增援部队。】

剧烈的头痛突然像潮水般袭来,林风猛地睁开眼,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用手背擦了擦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的推演漏掉了关键情报:日军小队的轻机枪具体架设位置、伪军排是否携带通讯电台。如果伪军有电台,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不出十分钟就会引来更多日军增援;而日军机枪手的位置若不明确,任何撤退路线都可能暴露在火力覆盖范围内。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李家庄村里还有没有幸存的老百姓,若是贸然撤退,很可能把日军引向平民聚集的地方。

“小王,你去东边摸探一下。”林风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摸出半截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快速画了一张简易地形图,纸边因为被汗水浸透而有些发潮。“注意观察伪军有没有背着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那是电台。再听听他们的对话,有没有提到要给日军发消息,有没有说村里老百姓的下落。十五分钟内必须回来,记住,只看不动手,一旦被发现就往西边跑,别往断墙这边带,也别跟他们硬拼,你的命比情报重要。”

小王接过烟盒纸,用力点了点头,把地图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又扯了扯衣角,把露出的红领巾塞进衣服里。他攥紧手里的步枪,猫着腰贴着断墙根慢慢向东边移动,麦茬刮得他裸露的手背又疼又痒,但他不敢停下脚步。刚才突围的时候,营长为了掩护他们,硬是抱着炸药包冲向了日军的机枪阵地,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抢回来。营长临上阵前拉着他的手说:“小王,你年纪小,但要记住,跟着林副营长好好干,他是个能带着大家活下去的人。”现在,他必须对得起营长的托付,更不能让副营长失望。

林风看着小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麦茬地里,才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他人。老班长赵铁柱正靠在断墙上,用布条给自己的左腿包扎伤口,布条是从牺牲战友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已经渗满了血——刚才突围时,他为了掩护几个新兵,被流弹擦伤了腿,却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直到现在才找机会处理伤口。猎户出身的陈虎则坐在一旁,仔细检查着自己的弓箭,他的步枪子弹在早上的战斗中就打光了,现在只能靠这把自制的木弓防身。弓身是用枣木做的,上面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他去年在太行山打猎时,被野猪撞出来的痕迹。陈虎用手指摸了摸划痕,又低头看了看箭囊里仅剩的五支箭,眼神里满是凝重。

还有四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士兵,他们靠在墙角,低着头不知道在小声嘀咕什么,眼神里满是不安。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士兵叫张大力,以前是国民党杂牌军的兵,上个月在一次战斗中被日军打散,后来跟着另外三个人一起逃到了冀中,被三营收留还不到一个星期。此刻,张大力正偷偷摸向自己的背包,背包里装着他从老百姓家里“借”来的两个窝窝头,这是他藏了两天的口粮,刚才突围时都没舍得吃。

“赵班长,跟我说说早上突围时的情况。”林风凑到赵铁柱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那四个国民党兵听到。“日军的轻机枪手,当时在哪个位置?有没有看清他们的火力覆盖范围?”

赵铁柱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悲痛,他用手指了指东北方向:“在李家庄的炮楼里。那炮楼是去年秋天日本人修的,两层高,墙都是用砖石砌的,特别结实,子弹根本打不穿。机枪架在二楼的窗口,能覆盖整个村西的田埂,咱们当时冲了三次,都被压了回来。刚才营长就是想带着人炸掉那炮楼,才被日军的机枪扫中的——他冲到离炮楼还有二十米的地方,被子弹打中了胸口,手里的炸药包都没来得及扔出去。”

说到这里,赵铁柱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接着说:“我当时就在营长后面,亲眼看见他倒下去的。日军的机枪手打得特别准,好像能看透咱们的战术似的,每次咱们一露头,子弹就跟着过来了。我怀疑炮楼里不止一个机枪手,可能有两个,一个负责正面,一个负责侧面。”

林风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心里默默更新了沙盘情报:日军轻机枪位于炮楼二楼窗口,至少有两名机枪手,火力覆盖范围包括村西田埂及周边三百米区域;炮楼墙体为砖石结构,普通步枪子弹无法击穿,需使用炸药才能摧毁。不过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炮楼里除了机枪手,还有多少日军?如果只有一个班的兵力驻守,或许能派人摸上去干掉,但如果有一个排,贸然突袭就是送死。更重要的是,炮楼里有没有通讯设备?如果有,一旦他们发起突袭,日军很可能会立刻呼叫增援。

“副营长,你看那几个国民党兵。”赵铁柱突然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墙角的张大力等人,“刚才突围的时候,张大力就想往西边跑,要不是我拦着,早就成逃兵了。现在咱们人少,要是他们再闹事,可就麻烦了。我看他们那样子,恐怕是不想跟咱们一起打鬼子了。”

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张大力正偷偷把窝窝头往嘴里塞,动作又快又急,生怕被别人看见。林风心里一紧——现在所有人的口粮都很紧张,三斤玉米面要分给十七个人,每个人每天只能吃一小把,张大力却私藏窝窝头,这要是被其他人发现,肯定会引起不满。他慢慢站起身,朝着张大力走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冷得像冰。

张大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嘴里的窝窝头还没咽下去,就硬着头皮抬起头:“林……林副营长,我……我就是饿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没别的意思。”

“吃东西可以,但得先把话说清楚。”林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才突围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往西边跑?是不是想当逃兵?”

张大力的眼神瞬间躲闪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想逃跑,就是觉得西边安全。你看啊,日军的主力都在东边和北边搜捕,咱们往西边跑,肯定能躲开他们。再说了,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跟日军硬拼,不是送死吗?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回去呢,我不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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