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王仲瞿会试献策(1/2)

初春的苏州,晨雾像一匹揉皱的素绢,轻轻裹着府衙的飞檐翘角。后院那株百年老梅正开得热闹,嫣红的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空气里满是清冽的梅香。

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刘墉身着天青色常服从正厅走出,腰间系着一块素面玉佩,步履间不见平日断案时的雷厉风行,倒多了几分文人的温厚。他手里握着一枚雕花木牌,木牌上刻着隐晦的云纹暗记,边缘被摩挲得发亮:“王先生,这一路北上走漕运官道,虽比陆路平顺,却也多和珅余党眼线。此牌是漕运总督衙门的通行凭证,沿途驿站见牌会多加照拂,但遇盘查切记只说‘江南举子赴考’,万不可提查案之事。”

王仲瞿双手接过木牌,入手沉实得像块暖玉,他低头看着暗记,忽然想起去年在浙江萧山,自己因痛斥县丞贪墨被革去秀才功名,蜷在破庙里啃冷窝头时,是刘墉带着随从寻来,递给他一碗热粥和一纸复功名的文书。那时刘墉说“有才者当为苍生谋”,这话如今还烙在他心里。他躬身行礼,声音比平日沉了几分:“大人放心,仲瞿此去京城,一则应试会试求功名,二则必查清科场与江南吏治的勾连。只是‘布衣’先生的线索刚有眉目,翰墨斋那边……”

“刘安已带了三个精干随从盯着,每日扮作买书人守在书肆左近。”刘墉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书箱边角磨破的布纹,伸手将箱盖轻轻按了按,“你箱里那册《吏治杂记》夹着李旺财案的京官书信副本,到京后先见徐庆超,他会引你见傅恒大人。策论要言之有物,却不可过于锋芒——乾隆爷虽恨贪腐,但若在考卷上直指科场黑幕,恐先被赵承嗣那伙人盯上,反倒误了大事。”

王仲瞿心口一热,刚要说话,刘墉已从袖中取出一枚五两重的银锭。银锭上印着内务府的“福”字印记,边缘还留着铸模的细痕:“路途远,盘缠得备足。这是内务府的官银,若遇急难,凭此到顺天府衙报‘刘墉’二字,自会有人相助。”

王仲瞿接过银锭,指尖触到冰凉的纹路,忽然想起去年张家庄查案时,刘墉见佃户张老栓家断了粮,当场从袖中摸出两锭官银递过去,说“百姓的日子不能等”。他喉头微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大人保重”,转身踏上府衙外等候的骡车。

骡车的木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将苏州府衙的飞檐渐渐甩在身后。王仲瞿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太湖——湖面像铺了层碎银,渔舟的帆影在雾里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苏墨昨日送他时,塞来的那页折叠的诗笺,展开来是首《赠别》:“愿携江南三尺雪,来洗京华万里尘。莫叹寒门无远志,清风自可拂朱门。”少年人字迹清隽,墨色里满是赤诚。王仲瞿忍不住失笑,将诗笺叠好塞进书箱夹层,又取出那册《江南吏治杂记》,就着车帘透进的晨光翻到“科场关节”那一页。

页上用朱笔标注着:“乾隆四十五年会试,和珅党羽、工部侍郎李潢以‘天保九如’为暗记,录十余名亲信举子为进士,其中三人现任知府。”王仲瞿指尖划过“李潢”二字,眸色沉了沉——此次会试主考官虽为傅恒,副考官却有李潢的门生、翰林院编修赵承嗣,这绝非巧合。他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忽然想起刘墉说的“守正出奇”,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骡车行至淮安府时,天已擦黑。运河边的客栈挂着红灯笼,光影映在水里晃悠悠的,像串流动的玛瑙。王仲瞿选了家名为“临河居”的客栈,刚将书箱放在二楼房间的八仙桌上,便听得隔壁传来争执声——声音又尖又利,夹着茶杯摔碎的脆响。他凑到门缝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袍的举子正对着店小二发怒,桌上散落着几张五十两的银票,锦袍下摆沾着酒渍,却依旧摆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我要的上房临窗,你竟敢给我安排靠街的?”锦袍举子拍着桌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知道我是谁吗?山东布政使是我表舅!此次进京会试若误了我的事,你这破客栈明日就给我关门!”

店小二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连连作揖:“公子息怒,实在是上房都被订满了——前几日来了批江南举子,把临窗的房间都占了。要不您先将就一晚,明日我给您加一碟酱鸭,再送一壶陈年花雕?”

锦袍举子还想发作,王仲瞿已推门走了出去。他身着青布长衫,袖口洗得有些发白,却身姿挺拔,拱手笑道:“这位兄台,在下江南举子王仲瞿,恰巧住的是临窗上房。若兄台不嫌弃,不如与我同住一室,也好切磋学问,共论会试策论。”

锦袍举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从他的青布长衫扫到旧书箱,嘴角撇了撇,却也知道再闹下去失了身份,便冷哼一声:“也好,看你是个识趣的。”

入夜后,王仲瞿泡了壶雨前龙井,给锦袍举子斟了一杯。锦袍举子呷了口茶,脸色缓和了些,自报家门说叫张世才,是山东济南府人。几杯酒下肚,张世才渐渐放开了话匣子,拍着胸口说:“王兄,不是我吹,此次会试我稳了——我表舅托人找了赵承嗣大人,给了我个‘关节’,只要在策论里写‘吏治当以宽仁为本’,保管能中进士。”

王仲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面上依旧笑着应和:“张兄人脉广博,实在令人佩服。只是不知,这‘关节’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那可多了去了!”张世才打了个酒嗝,舌头都有些打结,“江南有个举子,花了五千两买了‘民生在勤’的暗记;还有个山西的,给赵大人送了幅文徵明的画,得了‘政在养民’的暗号……”他话未说完,脑袋一歪,“咚”地撞在桌上,鼾声立刻响了起来。

王仲瞿轻手轻脚地起身,借着窗外运河的波光,仔细翻看张世才放在枕边的包裹。包裹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封赵承嗣的亲笔信,字迹与《江南吏治杂记》中李潢的笔迹有七分相似,结尾处盖着一枚“承嗣私印”的朱红印章,信里还写着“策论中需提‘宽仁’二字,阅卷官自会留意”。王仲瞿将书信原样放回,心里不由得一沉——这科场“关节”,比刘墉预想的还要猖獗。

次日清晨,王仲瞿辞别张世才时,张世才还打着酒嗝说:“王兄,等我中了进士,再请你吃京城的烤鸭!”王仲瞿笑着应了,转身登上骡车。车行至直隶境内时,忽然遇到一队巡盐御史的兵丁盘查——兵丁身着青色号服,腰间佩着长刀,挨个检查过往行人的路引。王仲瞿取出刘墉给的雕花木牌,兵丁头目接过一看,目光立刻变了,连忙将木牌还回来,悄悄塞给他一张折叠的纸条:“刘大人吩咐,京城永定门外‘悦来客栈’,有徐总管等候。”

二月下旬的京城,还带着几分寒意。永定门外的悦来客栈人声鼎沸,往来的多是赴考的举子,有的聚在大堂里争论策论,有的捧着书本在角落默读。王仲瞿刚走进大堂,便见一个身着侍卫制服的男子迎了上来——男子约莫三十岁,肩宽背厚,制服上的铜扣擦得发亮,腰间佩着一把鲨鱼皮鞘的腰刀,眼神锐利却不张扬。

“可是江南来的王先生?”男子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在下徐庆超,现任御前侍卫总管。”

王仲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便是不久前在御花园与薛树英比武胜出的徐庆超。他连忙回礼:“久仰徐总管大名,没想到竟是您在此等候。”

徐庆超引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僻静房间的门。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桌上却摆着一壶刚泡好的热茶。“刘大人早已写信告知,说王先生是难得的人才。”徐庆超给王仲瞿斟了杯茶,语气凝重了些,“此次科场不太平——陛下虽派傅恒大人做主考官,但和珅余党仍在暗中活动。昨日我在宫中听闻,赵承嗣已将‘关节’名单交给了三位阅卷官,共涉及二十三名举子,多是各省官员的亲信。”

王仲瞿取出那册《江南吏治杂记》,翻到标注“李潢”的一页递过去:“徐总管可知,李潢虽已被贬至伊犁,他的门生赵承嗣仍在操控科场。江南的李旺财案,背后也有李潢的影子——李旺财每年都会给李潢送三万两‘孝敬银’,书信副本就在这册子里。”

徐庆超接过册子,仔细翻看了几页,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若能将科场腐败与江南吏治案连起来,定能一举揪出和珅余党的核心。只是傅恒大人虽正直,却缺少确凿证据——王先生此次会试,能否在策论中巧妙提及此事?”

“我正有此意。”王仲瞿点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策论若只谈空泛的吏治,恐难引起陛下重视。不如结合江南查案的经历,隐晦提及‘地方豪强与京官勾结,科场舞弊与吏治腐败同源,皆因官官相护’,再将张世才的书信副本作为证据,交予傅恒大人。这样既不会暴露身份,又能直指要害。”

徐庆超眼睛一亮,拍了拍桌子:“此法甚妙!另外,陛下近日对‘布衣’先生的诗笺十分关注——京城的‘翰墨斋’分号里,也出现了类似的诗,内容多是抨击科场黑幕,比如‘朱门藏暗记,寒门泪空垂’。或许‘布衣’先生也在京城,王先生可多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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