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合葬(2/2)

“咚”的一声,很轻,却像最后一块墓石落定的回响。

她翻开归还的户口本,曾经写着三个名字的纸页,现在只剩她一个名字在最前面,喻音从“户主或与户主关系”那一栏里的“子女”,变成了唯一的“户主”。

从此,她是自己户口本上的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这本小册子,记录了这个家庭的完整消逝,从拥挤到独余,从“我们”变回了“我”。

喻音流着泪,颤抖着将这本册子贴在了心口,世界安静得让人心慌。

三月底的南方天气,像一场欲说还休的梦。空气里总浮着湿漉漉的雾气,午后偶尔漏下几缕阳光,懒洋洋的,还来不及把地面晒暖,就又躲回云里。有时候雨点来得悄无声息,街角木棉开始坠落,硕大的花朵“啪”地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带着沉甸甸的壮烈。

这天清晨,喻音推开窗,水汽便轻柔地扑在脸上。她的衣服晾在阳台,摸起来还带着点潮润,就算没有干透,她依然将衣服都收了回来,放进了行李箱。

喻音离开潼川前又去了一趟公墓,站在那方墓碑前自己待了很久,走的时候她跟父母告别:“爸妈,我该走了,如果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回来看望你们,那你们就到我的梦里来。”

四月初,喻音返京。

飞机落地,一种低沉的轰鸣从机身深处苏醒,起落架接触跑道的那一刻,喻音有点恍惚,三年前,也是这个时候,也是四月初,她和李晓岚带着不算多的行李和一颗对未来憧憬的心,也在这条跑道开始了她们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

而如今,三年后,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原来可以如此具象化。

轰鸣声渐次平息,余韵仍在喻音的颅腔内低徊,直到舱门开启,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喻音意识到,她离开北京才一个月,为何她恍惚这般,这座城市如此陌生,像她从来没来过一样。

是的,这座城市从来没有接纳过她,她原本也不属于这里。

她与北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梁言和她的挣扎都没有实际的作用,他的家庭对她表面上和蔼,从不粗暴地驱赶,只是会有人在每一个关键的时刻站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让她明白:你们两个没有未来。

喻音终于愿意承认,她在北京这三年的经历,不过是在这座城市的皮肤上浅浅划过,像雨滴落在长安街,顷刻就被蒸发,留不下任何痕迹。

夜幕降临的时候,喻音回到了家,她回来并没有告诉梁言,整理好了行李,她打开冰箱翻了翻。

冰箱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模样,她将过期的牛奶拿出来扔掉,把各个房间的垃圾桶都换上了新袋子,拎着垃圾下了楼,顺便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梁言到饭点没有回来,喻音便没有再等,自己随便做了点青菜白粥吃了两口。

喻音不在家的时候,梁言从来不会回来得那么早,不管是在和她同居之前还是之后,只有她在家,梁言才会注意到时间,什么时候该下班了,什么时候该回家了。

洗完澡喻音一直坐在沙发上,两眼空洞洞的望着电视屏幕,直至困意席卷了她的意识。

她躺回卧室的床上,用羊绒薄毯紧紧包裹着自己,逐渐睡去。

凌晨一点多,梁言带着一身疲倦回来,光是打开了门,还没有开灯,他便已经闻到了空气里有他熟悉的气息,清甜的香气与他常用的雪松味香水缠绕在一起,压抑住内心的惊喜,他开了灯。

鞋柜旁是喻音的鞋,走廊的吧台上烧水壶里还蕴藏着热气,一路走进去,他的目光扫过客厅,像雷达捕捉着异常的频率。茶几上的水杯残留着未干的水渍,沙发上有一条凌乱的毯子,卧室的微光从门缝中透出来,这些细微的入侵痕迹让他心跳漏了一拍,是错觉,还是……

可这一切都在告诉梁言,她回来了。

他缓缓走到卧室门前,颤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开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那样躺在床榻之上,胸口在沉睡的呼吸中均匀起伏,喻音蜷缩在毯子里,像一只乖巧的小猫。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般淹没了梁言,他几乎想要冲上去紧紧拥抱她,可他又怕突然惊醒会吓到她。

他没有想过喻音会这么快回来,他以为她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要自己调整个一年半载。

她为什么会这么快回来?

梁言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自己在杞人忧天些什么?她早点回来不好吗?也罢,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他才能放心。

梁言很少有如此忐忑又纠结的时刻,他不明白这一刻的心慌是来源于哪里, 明明她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此时此刻已经在他眼前。

终于他靠近了,俯下身,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

喻音虽然进入了睡眠,但这段时间她的睡眠很浅,她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眼珠动了动,终于模糊着睁开了眼。

比清晰的视线来得更早的是梁言在耳畔的呼吸,以及他的呢喃:“你回来了。”

“嗯。”喻音闷闷的回应了一声,转身顺势将自己靠入了梁言的臂弯。

夜色浓稠如墨,将这个世界浸得悄无声息,时间仿佛被拉长的麦芽糖,缓慢地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喻音靠在梁言的怀里,像远航的船终于泊进港湾。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成为这片寂静里唯一的声呐。规律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每一次吐纳都像在诉说无人听见的眷恋。

梁言的手臂环着她,看着她重新睡去,他不敢收紧,怕惊扰到她的梦境,也不愿松开,唯恐失去这份真实。

他的食指无意识地卷着她散落的发梢,缠绕又松开,如同默诵一首循环的诗。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恰好照亮她耳后那颗小痣,这一室的沉默并非空无,而是被温情填满的容器,盛着两个无需言语的灵魂。

在这被拉长的、柔软的黑夜里,连月光流淌过地板的轨迹都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