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间烟火气（1/2）

回到“今朝设计室”的几日，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外界的纷扰、归墟的威胁、历史的谜团，被暂时隔绝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后。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由三人撑起的、略显潦草却生机勃勃的世界。

对谢执而言，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作为虚影存在时，他早已透过许今朝的日常，观察过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电灯、自来水、燃气灶、发光的屏幕……这些名词和概念他并不陌生，甚至知晓其大致用途。但当真正以实体触碰、操作它们时，感官的反馈却是全新的、具体的。指尖按下开关时细微的阻力，水流过掌心的温度与触感，火焰腾起的形状与热量……这些细节，是虚影状态下无法真正体会的。

最初那顿晚饭，是三人一起在开放式厨房里折腾出来的。辜瑜翻出了冰箱存货，许今朝掌勺，谢执则被分配了洗菜和递调料的简单任务。他站在水槽前，墨色的长发为了方便，被许今朝用一根橡皮筋松松束在脑后。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低着头，极其认真地清洗着一棵生菜。动作间，手腕翻转，水珠溅起，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虽然知道“洗菜”这个概念，但真正做起来，那份专注细致，仿佛在进行某种严谨的仪式。

许今朝偶然回头看到这一幕，心头莫名一动。虚影状态的谢执总是沉默而遥远，此刻这个低头洗菜、发梢微湿的侧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手可及的生动。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拘谨，主要是辜瑜。面对活生生的、气场强大的谢执，他总是不自觉地挺直背脊。他偷偷打量着谢执，目光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忍不住小声对许今朝嘀咕：“以前谢执是虚影的时候，眼睛好像……没这么明显的颜色？现在这样，感觉……”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比划了一下，“……更有实感了，但也更……吓人了点。”

许今朝看了一眼谢执。确实，虚影状态下的谢执，身形模糊，眼眸更像是两团深邃的寒光，色彩并不分明。如今实体凝实，这双冰蓝色的眼睛便显得格外剔透、冷冽，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清晰地映照出周围的一切，也轻易能将人心底那点小心思看穿。

谢执似乎听到了辜瑜的低语，抬眼看了过来。辜瑜立刻噤声，埋头扒饭。

谢执没说什么，只是安静进食，动作流畅自然，对现代食物的口味并无特别表示。他使用筷子和碗碟的姿势标准得近乎模板，显然作为虚影时早已观察过无数次。

饭后，辜瑜抢着收拾，把空间留给许今朝和谢执。许今朝带谢执熟悉环境，来到为他准备的客房。

“这里可能比较简陋，比不上……”许今朝话没说完。

“很好。”谢执打断他，目光扫过房间，“比悬浮于空，或困于镜中实在。”

许今朝喉咙微哽。是啊，比起过去那种无根的虚影状态或镜中囚笼，一个能真实触摸、躺卧的房间，已是莫大的不同。

然而，当深夜许今朝在自己的卧室躺下，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还是席卷而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谢执都是以虚影的形态，沉默地悬浮在他床边，或是安静地坐在房间一角。那种恒定而冰冷的存在感，早已成为他安全感的一部分。即便不说话，也知道他就在那里。

此刻，身侧空无一人。谢执在隔壁房间，拥有着真实的、会呼吸会睡眠的躯体。这明明是更好的状态，许今朝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空茫和隐隐不安。仿佛那个总是以魂体形态如影随形的存在，一旦拥有了独立的、可以关闭房门的实体空间，某种无形的、紧密的联系就被隔开了。

他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睡去。

第二天，这种微妙的不适在更加日常的互动中继续蔓延。晨起洗漱，在狭窄的走廊擦肩而过，手臂不经意相触，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让许今朝下意识地绷紧。餐桌上，看着谢执沉默地喝着豆浆，吞咽时滚动的喉结，握着瓷杯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都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那些曾经属于虚影的、模糊而概念化的细节，如今如此生动具体，反而带来一种近乎眩目的冲击感。

谢执似乎也有所察觉。他变得更加沉默，但许今朝能感觉到，那道冰蓝色的视线，时常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长久地停驻，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

这种无声的拉锯，在第三天下午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许今朝在工作台前整理笔记，谢执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介绍现代基础物理的书——这是他明确要求辜瑜找来的，作为虚影时他虽观察过科技应用，但对背后原理兴趣浓厚。此刻他却许久没有翻页。

室内的寂静几乎有了重量。

许今朝终于放下笔，转过身：“谢执。”

冰蓝色的眼眸抬起。

“要不要出去走走？附近有个公园。”

谢执合上书，没有犹豫：“好。”

午后的阳光很好。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谢执出色的容貌和清冷气质依旧引人侧目，但他已能更自然地忽略这些，目光平静地掠过街景，观察着这个他早已“熟悉”却初次“踏入”的世界。他走过自动感应门时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对呼啸而过的汽车也并无惊讶，一切都显得平静而适应。

许今朝走在他身侧，看着他真实地走在自己身边，那份失而复得的真切感，终于缓缓压过了不适。

“感觉……和‘看’到的不太一样，对吗？”许今朝轻声问。他指的是虚影时的观察与实体亲历的差异。

“嗯。”谢执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街边橱窗里循环播放广告的屏幕上，“声音更杂，气味更浓，距离感……消失了许多。”他顿了顿，“更为真实。”

“习惯就好。”许今朝笑了笑，“其实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体验。比如……”他指了指路边的蛋糕店，“那家的甜点，实体品尝和看着别人吃，感觉应该不同。”

谢执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街角的电影院，那里海报炫目。

许今朝心中一动。

于是，当晚饭后，许今朝提议：“想不想去看场电影？真正的影厅，不是透过屏幕看的片段。”

辜瑜在一旁，表情有点古怪，看看许今朝，又看看一脸平静的谢执：“你俩？电影院？”他想象了一下画面，挠挠头，“行吧……注意安全。我查查场次……九点半有部片子，评价还行。”

晚上九点二十，电影院大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谢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与周遭环境依旧有些格格不入，但脸上并无局促。他目光扫过取票机、售货台、检票口，一切流程他都“知道”，此刻只是亲眼验证。当许今朝将爆米花和可乐塞给他时，他低头看了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作为虚影时，他见过许今朝和辜瑜吃这些，知道这是什么，但亲手拿着，甜腻的香气和冰凉的触感依旧新奇。

影厅暗下，巨幕亮起。影片是部科幻片，充斥着宏大的宇宙场景和炫目特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