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归途（1/2）

离开姜云升后，许今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暴风雪中跋涉，又是如何避开可能的追踪，一路向南的。身体早已超过了极限，仅凭着一股模糊的、想要“回去”的本能驱使。疼痛、寒冷、失血、魂力枯竭……各种感觉交织又剥离，世界在他眼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只剩下脚下似乎永无尽头的、被冰雪覆盖或泥泞不堪的路。

他绕过可能还有修士活动的区域，避开城镇村落，像一道真正的孤魂野鬼，在荒野与山峦间蹒跚独行。饿了，就嚼几口早已冻硬的干粮或雪水；累了，就找个背风的岩缝蜷缩片刻，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他的形貌变得比乞丐更不堪，衣衫褴褛，伤口在寒冷中溃烂又冻结，散发着淡淡的不祥气息。偶尔有山民或低阶修士远远瞥见，也只当是哪个遭了难的倒霉散修或疯子，匆匆避开。

不知走了多久，季节似乎从寒冬渐渐过渡，但又仿佛一直停留在生命的严冬。当他终于远远望见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脉轮廓时，几乎以为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

云隐山。

曾经钟灵毓秀、云雾缭绕的仙家福地，如今望去，却是一片破败与死寂。护山大阵早已崩碎，只余下几处残存的阵基歪斜地矗立着，上面覆盖着枯藤与积雪。几处主要的山峰上，原本巍峨的殿宇楼阁，只剩下了焦黑的断壁残垣，被时间和风雨侵蚀。山间灵气稀薄混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仿佛渗入地脉的秽力残留和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糊味。

没有守山弟子，没有巡逻流光，甚至听不到往日熟悉的鹤唳猿啼。一片荒芜，如同巨大的坟墓。

许今朝站在山门外残破的石阶前，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步，踏着积满枯叶和灰尘的台阶，向山上走去。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练功坪上杂草丛生，散布着已经风化暗淡的血迹和破碎的法器残片；丹房药圃沦为废墟，珍贵的灵植早已枯死或被掠夺一空；藏书阁所在的山头整个塌陷了一半，无数典籍化为飞灰或深埋瓦砾。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些白骨，服饰依稀可辨是云隐宗弟子，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浩劫的惨烈。

归墟……为了断绝巡天使的传承，为了抹去这世间最后一股成体系地监控、洞察并试图维护秩序的力量，他们果然对云隐宗下了最狠的毒手。

许今朝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痛得麻木。这些都是他的同门，是他曾经生活、修炼、欢笑过的地方。而这一切的覆灭，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归墟对他这个“叛徒”巡天使的恨意与忌惮，必然迁怒于整个云隐宗。

他不敢去想，有多少熟悉的师长、同门、晚辈，死在了那场浩劫中。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记忆深处，那个最为僻静、也承载了他最多温暖与宁静回忆的地方走去——后山，竹心小筑。

越往后山走，破坏的痕迹似乎稍轻一些，或许是因为此处本就偏僻，并非宗门核心要地。但沿途的竹林大半焦枯倒伏，清澈的溪流也浑浊不堪。

终于，那片熟悉的青翠竹海出现在眼前，只是规模小了许多，许多竹子呈现出不健康的黄褐色。竹海深处，那几间简朴雅致的竹舍居然还大致保持着原貌，虽然屋顶有破损，篱笆倾倒，但并未被彻底焚毁。

许今朝推开半掩的、结满蛛网的竹扉，走进小院。院中石桌石凳蒙尘，他当年种下的几株灵草早已枯死。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深沉的寂静与破败之中。

他走到自己曾经居住的那间竹舍前，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

吱呀——

尘土簌簌落下。

屋内陈设依旧简单，只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桌椅歪斜，书架上的书卷散落一地，有些已经被虫蛀鼠咬。

就在这满目疮痍之中，许今朝的视线，定在了竹舍中央。

那里，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极其黯淡、近乎透明的人形虚影，静静地悬浮着。虚影身着云隐宗宗主服饰，白发苍颜，面容慈和却又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正是他的师尊——玄微子！

但这并非真人，甚至不是完整的魂魄，只是一缕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留影”或者“残念”，依靠着竹心小筑地下可能残存的微弱灵脉或某种执念阵法维系着最后的存在。

“师……师父……”许今朝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嘶哑的声音，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踉跄着上前，想要跪拜，却几乎直接扑倒在地。

那虚影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原本空洞的眼眸中，渐渐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虚影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许今朝身上，那目光中，没有责备，没有惊诧，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与了然。

“澈之……你终于……回来了。”玄微子的声音直接在许今朝心间响起，微弱而飘渺，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师父！宗门……大家……我……”许今朝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与愧疚将他淹没。

“不必多言……为师……皆知。”玄微子的虚影轻轻摇头，身影又黯淡了一分，“从你下山，……从巡天令异动，预示时空紊乱起……为师便窥见了几分……天命轨迹。”

许今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尊的虚影。

玄微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缓缓说道：“归墟所求，非止一世一地。他们窥伺的，是贯穿古今的‘势’，是斩断所有可能阻碍他们‘颠倒清浊’大业的‘锚点’。我云隐一脉，承巡天使职责，观测天机，维护秩序，本就是他们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黑玄山你那一‘刺’……虽出于无奈与更大的谋算，却也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杀心与紧迫感。”

虚影波动了一下，似乎回想起那场绝望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