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遗骸归途（2/2）
是这里吗？姜云升的落脚处？
许今朝不敢确定，也无力再做更细致的探查。他寻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小心翼翼地将谢执的躯体放下，让他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已经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旁边的石壁上剧烈喘息，咳出带着冰渣的血沫。
他必须尽快找到姜云升，或者引起对方的注意。但他这副样子，贸然现身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误会。他强撑着，从怀中摸出那枚一直紧攥的、属于谢执的玄云观核心弟子令牌（当年谢执赠予，他一直珍藏），又拿出自己的巡天使信物（虽已残破），用尽最后力气，在令牌背面以指蘸着口中溢出的鲜血，写下几个歪歪扭扭、却蕴含灵力的字：“速来见，石后。勿惊动旁人。事关汝师。”
他将令牌轻轻放在岩石边缘显眼处，然后退回凹陷处，守在谢执身边，将自己最后的气息也极力收敛，如同岩石的一部分，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人来，即将陷入永久黑暗时，一阵轻微而警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着朴素青袍、面容沉稳、眼中带着锐利与沧桑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岩石附近，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枚染血的令牌。看到令牌的样式和其上的字迹，尤其是感受到令牌上属于谢执的独特气息和那血字中蕴含的、让他心头剧震的悲怆意味时，男子脸色骤变。
“师尊？！”他低呼一声，立刻看向岩石后方。
当他的目光触及岩石凹陷处那两道人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个倚靠在石壁上、霜发覆面、玄衣破碎、毫无生息的……正是他寻觅多年的师尊谢执！而旁边那个气息微弱如游丝、形销骨立、几乎不成人形，却依旧死死守在师尊身前的……
“许……许师叔？”姜云升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狼狈濒死之人，真的是当年那位风姿卓绝、温润智慧的巡天使许清源？而师尊他……
他猛地扑上前，先小心探向谢执的鼻息与脉搏，入手一片冰冷死寂，魂识感应亦是空空荡荡，唯有躯体深处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本源冰息，证明这具躯壳尚未彻底被污秽或时间侵蚀。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他，这个已能独当一面的汉子，眼眶瞬间通红。
他又看向许今朝，发现许今朝虽然濒死，但眼中竟还有一丝清醒的光芒，正紧紧盯着他。
“许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师尊他……你们……”姜云升声音哽咽，混乱无比。
许今朝艰难地抬了抬手，示意他靠近，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云升……听我说……时间不多……”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归墟……黑玄山……是陷阱……我……不得不为……咳咳……”许今朝断断续续，尽可能简洁地将归墟的可怕图谋、他们对谢执不灭道体的觊觎、以及自己为何不得不以“背叛”的方式行动、最后拼死抢出谢执躯体的经过，浓缩成最核心的信息，传递给姜云升。
“师尊……躯体……是关键……归墟……不会罢休……必须……藏好……”许今朝的目光死死锁住姜云升，充满恳求与不容置疑的决绝，“用……玄冰蛊……匿灵秘阵……你姜家……可会？”
姜云升含泪点头：“会！师尊给我的手札传承中有记载！可是师叔，您……”
“别管我……”许今朝摇头，气息更加微弱，“我的路……走到头了……你……发誓……以血立誓……守护好……你师尊的躯体……绝不让……归墟……得逞……哪怕……隐姓埋名……世代坚守……终有一日带他魂归……”
姜云升看着许今朝眼中那燃烧到最后一刻的火焰，看着师尊冰冷的遗容，一股沉重的使命感与悲愤充斥胸膛。他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以血为引，立下最庄重的心魔血誓：“弟子姜云升，以血为誓，以我之姓氏，守护师尊仙躯，隐匿踪迹，绝不让归墟邪魔玷污分毫！世代相传，永不背弃！如违此誓，魂飞魄散，血脉断绝！”
听到誓言，许今朝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释然。他最后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静静倚靠的谢执。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紧闭着，长睫覆霜，昔日冷峻深刻的容颜此刻只剩下苍白的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许今朝看着，心口传来一阵阵空洞的抽痛，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更疼。
他用尽最后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自己那只伤痕累累、骨节分明的手。手上沾满血污和冰屑，瘦弱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地、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指尖轻轻拂开谢执额前凌乱的霜发，然后，极其轻柔地、眷恋地，用指腹摩挲过谢执冰冷的眉心、紧闭的眼睑……
触手一片冰凉，再无往日的温度与生机。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下来。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贪婪地、深深地看着这张脸，仿佛要将这最后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带往来世。
……对不起……没能护你周全……让你受苦了……
他在心中无声地道别，指尖在那冰冷的眉眼间停留了最后片刻，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与眷恋，缓缓地、决绝地收回了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悲痛肃立的姜云升，用眼神传递了最后的信任与托付。然后，他扶着岩壁，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站了起来，身体摇晃得厉害。
“师叔！您要去哪里？！您的伤……”姜云升急忙想要搀扶。
许今朝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不能留下。他的存在本身，对姜云升和谢执的躯体就是最大的危险。归墟一定会全力搜寻他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离开，将追兵引向别处，为姜云升争取时间和空间。
“走……别回头……好好……守护……”他最后吐出几个字，然后不再看谢执，也不再看姜云升，转身，拖着那副破败不堪的残躯，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没入了谷地另一侧更加荒凉险峻的雪山深处。风雪很快吞没了他的背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姜云升跪在原地，望着许今朝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怀中师尊冰冷的躯体，泪水终于决堤。他紧紧抱住师尊，对着许今朝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许师叔……您放心……云升在此立誓，姜家世代，必不负所托！”
他迅速抹去泪痕，眼神变得坚毅如铁。小心翼翼地将谢执的躯体用准备好的厚实皮毛包裹，背在身上，又仔细清除掉此地所有痕迹，包括那枚染血的令牌。然后，他带着这重于生命的托付，头也不回地朝着姜家最隐秘的祖地疾行而去。
他知道，从今天起，姜家的命运将彻底改变。他们将背负着守护冰封之秘的重任，隐入历史的阴影，成为一道沉默的屏障。
风雪呼啸，掩埋了所有足迹与泪痕。一段沉重的守护，就此开始；一场悲壮的诀别，悄然落幕。只有雪山的风，记得那个拖着残躯独自走向绝境的孤独背影，和那指尖最后摩挲过的、冰凉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