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铜锣竹板映丹心(2/2)
人群闻声纷纷散开,像潮水般退到两边,露出一条通道。只见沙壳子吴警长带着两个伪警,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沙壳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警服,领口敞开着,露出油腻的胸膛,腰里别着一把驳壳枪,枪套上挂着的链子来回晃动,随着他的脚步发出“哗啦”的声响。他脸上横肉堆起,三角眼里满是凶光,嘴角撇着一股子蛮横,身后的两个伪警也学着他的模样,挺胸凸肚,手里拿着警棍,一脸凶神恶煞,脚步踩在黄土路上“噔噔”作响,扬起一路尘土,引得周围百姓纷纷皱眉避让。
肖富林心里一沉,暗道不好,这沙壳子向来与游击队作对,专横跋扈,今天怕是来者不善。但他面上却依旧镇定,停下歌声和竹板,将竹板轻轻放在铜锣旁,缓缓站直身子,对着沙壳子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地说道:“吴警长,这是东门外古银杏树下的地界,可不是城里的警署管辖范围。我唱首古曲解解闷,给乡亲们添点乐子,总不犯什么规矩吧?”
“规矩?”沙壳子嗤笑一声,走到竹摊前,一脚踢在竹摊的腿上——竹摊只晃了晃便稳住了,上面的梨膏糖包、铜锣和竹板也只是轻微晃动,并未掉落。“在这无锡城郊,我就是规矩!你小子少跟我装糊涂,唱啥也得看内容!你唱的这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在煽动人心,勾结游击队?”
“吴警长说笑了。”肖富林从容不迫地扶了扶竹摊,将轻微晃动的糖包、铜锣和竹板摆好,目光扫过周围的百姓,朗声道,“我唱的是宋朝抗金英雄岳飞的《满江红》,讲的是精忠报国、抗击外敌的故事。这可是流传了上千年的古曲,连学堂里的孩童都能唱,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再说这古银杏树下,历来是百姓歇脚闲谈的地方,唱首古曲再寻常不过了,您问问周围的乡亲,是不是这个理?”
“宋朝的?没提东洋人?”沙壳子狐疑地眯起眼睛,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手指在枪套上摩挲着,显然还是不放心。他最近因为没能抓住游国胜那伙游击队,被上面骂了好几次,正一肚子火气,想找个由头整治肖富林,这古银杏树下的热闹景象,本就让他心里不舒服,总觉得百姓们聚在一起就没好事。
“绝对没有!”肖富林趁热打铁道,声音提得更高,让周围的百姓都能听清,“且说南宋初年,金兵大举南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岳飞将军自幼拜师习武,熟读兵书,一心报国。他的母亲深明大义,在他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时刻提醒他不忘家国之仇,誓死保卫河山。后来岳飞将军带兵出征,军纪严明,作战勇猛,岳家军所到之处,金兵闻风丧胆,屡立战功,成为千古传颂的民族英雄……”
他讲得慷慨激昂,眼神里满是崇敬,周围的百姓本来就对沙壳子等人深恶痛绝,此刻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群情激愤,纷纷跟着附和:“岳飞将军精忠报国,真是了不起!”“咱们中国人就该学岳飞,宁死不屈,保家卫国!”“小鬼子和汉奸走狗,迟早会被打跑!”“吴警长,肖老板唱的是爱国古曲,你可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坏了古银杏树下的规矩!”
沙壳子被众人的话噎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块染了色的破布,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他本想找个由头整治肖富林,顺便敲诈点钱财,可对方唱的确实是古曲,又有这么多百姓作证,且这古银杏是东门百姓心中的“神树”,若是强行发作,恐怕会引起民愤,到时候上面追责下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正在这时,他突然一阵猛咳,咳得腰都弯了下去,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半天缓不过劲来,眼角都呛出了泪水。
“哟,吴警长,您这喉咙怎么越来越沙哑了?”肖富林故意露出关切的神色,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调侃,“前几日您在城里巡查,还从我这儿拿了两包梨膏糖,按规矩该给八个铜板,您硬是没给。咱这糖用的是山东大黄梨熬的,润喉效果向来地道,怎么吃了也不管用?依我看,您不如少抽点鸦片,少逛些窑子,好好养养身子,别总想着欺压百姓,或许喉咙能好些。”
这话一出,围观的群众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解气的快意,在古银杏树下久久回荡。大家都知道沙壳子平日里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鸦片抽得离不开,还经常借着巡查的名义,在城里城外敲诈勒索、欺压百姓,早就恨透了他。肖富林这话算是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精准地戳中了沙壳子的痛处。
沙壳子又气又恼,胸口剧烈起伏,却无从反驳,只能狠狠瞪着肖富林,眼神里满是怨毒。他知道自己理亏,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脸,便伸手从竹摊上抓了两包梨膏糖,胡乱塞进口袋里,糖包的油纸都被他抓破了,梨膏糖的碎屑掉了出来,落在他的警服上。“算你小子识相!下次再敢乱唱,看我怎么收拾你!”沙壳子骂骂咧咧地说道,说罢,带着两个伪警,悻悻地转身离去,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些,一路扬起不少尘土。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朝着沙壳子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了句“汉奸走狗”。大家纷纷围到肖富林的竹摊前,对他竖起大拇指:“肖老板,你可真有胆量,敢这么跟沙壳子说话!”“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还好你反应快,说得沙壳子哑口无言!”“肖老板,给我来一块梨膏糖,一块铜板是吧?就爱这山东大黄梨的味儿!”“我要一包,四个铜板,给家里老人带回去润喉!”
肖富林笑了笑,拿起竹板轻轻敲了两下,“呱哒呱哒”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众人的热情。他一边给大家递梨膏糖、收铜板,一边客气地说道:“多谢乡亲们捧场,我也就是唱首古曲,说句公道话罢了。”可他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城外也未必安全,这古银杏树下人多眼杂,今天被沙壳子撞见,往后怕是要多加小心。沙壳子心胸狭隘,这次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找麻烦。他得尽快想办法联系上游击队,把城里的情况告诉他们,顺便问问还需要什么帮助——比如上次游国胜要的云南白药,他还得再想想办法,城里药铺管控得严,只能用攒下的铜板,从乡下同行那里慢慢凑。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透过古银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金黄光影,将树影拉得很长,投在坚实的黄土路上。肖富林的竹摊前依旧热闹,梨膏糖卖出去了不少,兜里的铜板沉甸甸的,叮当作响,与手边铜锣的金属光泽、竹板的温润质感相映,都是最实在的慰藉。可他的心里却沉甸甸的,看着眼前平静的市井景象,想着沦陷的国土和受苦的百姓,想着古银杏树下百姓们眼里的热血与期盼,他知道,这样的平静背后,是无数人的坚守与抗争。而他,也愿意成为这抗争中的一员,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哪怕只是用这枚小铜锣召集乡邻,用这副竹板打着节拍唱一首《满江红》鼓舞人心,用竹摊卖一块铜板一块、四个铜板一包的山东大黄梨梨膏糖传递温暖,也要在这黑暗的岁月里,点亮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