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药香暗涌(1/2)
夜色像浸了浓墨的棉絮,沉沉压在无锡老城的屋檐上。青石板路被白日的雨水润透,泛着微凉的光泽,倒映着沿街窗棂透出的点点昏黄。柴家药铺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柴记药铺”四个字的木匾已有些斑驳,却在油灯映照下透着几分古朴庄重。紧挨着药铺的便是九香楼,朱红的大门敞开着,灯火通明,与药铺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只隔了一道院墙,仿佛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屋内,一盏琉璃油灯悬在梁下,火苗微微摇曳,将案台上的药臼、戥子、瓷质药罐都镀上了一层暖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当归的醇厚、甘草的甘甜与薄荷的清冽,混合成老无锡药铺独有的清苦气息,与隔壁飘来的酒气、脂粉香若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荒诞。柴济民佝偻着背,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银丝,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布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枯瘦却稳健的手腕。他指尖捏着一杆银毫,正小心翼翼地将细如粉尘的川贝粉筛入白瓷碗中,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案台一侧,整齐码放着数十个贴着红纸标签的药罐,上面用毛笔工整地写着“黄芪”“白术”“金银花”等药名,都是他经营药铺数十年攒下的家底。墙角的铜壶正冒着袅袅热气,偶尔传来“咕嘟”一声轻响,为这寂静的屋添了几分生气。
“吱呀——”一声轻响,门轴转动带着岁月的沧桑,夜露的寒气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吹动了油灯的火苗。柴济民下意识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目光落在门口那人身上。来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衫,裤脚沾着星星点点的泥点,肩上搭着一个旧布褡裢,正是常在城里唱滩簧的肖富林。他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脑门上,眼神却透着一股难掩的急切,进门时还下意识瞥了一眼隔壁九香楼的方向,生怕被人瞧见。
“肖老板?”柴济民放下手中的银毫,语气里满是诧异,“这都亥时了,城门早该关了,你怎么会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桌上的药筛归拢整齐,指腹不经意间摩挲过案台边缘的木纹,那是几十年岁月留下的痕迹。隔壁九香楼的丝竹声突然拔高,夹杂着女人的娇笑,柴济民眉头微蹙,又压低了声音,“这般晚了,你怎么还往城里跑?”
肖富林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轻柔却透着几分谨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往屋里蹭了两步,目光飞快地扫过药铺内外,确认没有旁人后,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柴先生,我来抓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心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说话时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划拳声,心里越发焦灼。
柴济民笑了笑,拿起案台上的戥子,秤星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你呀,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打趣道,眼神里带着几分熟稔,“看你这精神头,近来生意想必不错?”柴济民与肖富林相识多年,知道他唱的滩簧通俗易懂,深得无锡百姓喜爱,尤其是那些针砭时弊的唱段,更是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肖富林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却又藏着些欣慰:“沙壳子那狗汉奸,说我唱的东西‘煽动民心’,不让在城里说唱了。”他咬了咬牙,语气里满是愤慨,“我就只好跑乡下串庄子,虽说路远辛苦,可乡下乡亲们待见我,赏钱虽不多,倒也能攒下些积蓄。”想起乡下百姓递来的粗茶淡饭和旧巴巴的铜板,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布包,里面是他近来攒下的全部家当。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杯盘碰撞的脆响,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往前凑了凑。
“喔?”柴济民手里的戥子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回要配多少料?还是上次那止咳的方子?”他记得肖富林前些日子曾来抓过治疗咳嗽的药材,说是乡下风大,不少老人孩子受了寒。
“不。”肖富林猛地摇头,眼神骤然变得凝重,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他几乎贴在柜台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不是来配料,是来抓药——治伤的药。”
柴济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要去拿桌后的脉枕:“哪儿不舒服?来,我给你号号脉。”他行医数十年,最是见不得人受苦,一听是治伤的药,立刻便紧张起来。
“不是我。”肖富林连忙按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带着夜寒,“我要些云南白药。”
“云南白药?”柴济民愣了愣,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这药专治跌打损伤、枪伤刀伤,在乱世里格外紧俏,虽不算贵到离谱,却也不是寻常人家日常能用的。他转身走到柜台最里面,弯腰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摸出两个油纸包,轻轻放在柜面上,“有有,这药我特意留了些,以备不时之需。”油纸包上还印着淡淡的药香,显然是精心保存的。
肖富林却没去拿,只是死死盯着那两个油纸包,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坚定:“我要得多,越多越好。”
柴济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要多少?”他追问道,眼神里满是疑惑,“这药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良药,寻常人用不上这么多。莫非你……”他话未说完,却已猜到了几分,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肖富林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瞒你说,今天我见到游国胜了!”
“真的?”柴济民猛地前倾身体,双手按在柜台上,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燃起了一团火,“他还好吗?游击队近来怎么样?”一提到游国胜,他便想起那个意气风发、为国为民的年轻人,想起游击队在无锡城乡抗击日寇的英勇事迹,心里便涌起一股敬佩之情。隔壁九香楼突然传来一阵哄笑,他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他冒险到南门外,就是为了买云南白药。”肖富林的声音沉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与担忧,“可惜,被沙壳子的人发现了,双方交上了火,他肩头中了一枪,血流得厉害。我跟着陈勇他们撤的时候,只看到他脸色惨白,疼得直咬牙,根本顾不上多问。”想起当时枪声大作、子弹横飞的场景,他仍心有余悸,游国胜肩头涌出的鲜血,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啊?”柴济民惊得后退半步,手里的戥子“当啷”一声掉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国胜受伤了?”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那、那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脱离危险?”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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