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五年微光(2/2)

栖霞镇作威作福多年、恶贯满盈的土皇帝,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脖颈处出现一道细长的红线,随即头颅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躯轰然倒地。

杀戮,至此结束。

那股因极致刺激而短暂借来的、狂暴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缩回识海深处那重新开始缓慢弥合的裂缝之后。剧烈的头痛也随之缓解了不少,但那些涌现的记忆碎片,却并未随之消失,只是依旧杂乱无章,如同打碎的镜子,映照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倒影,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连贯的故事。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尘华”,只知道自己是“张石头”,只知道那个叫春梅的、给予他名字和温暖的女子死了,被他亲手,埋葬在了这片染血的土地之下。

他默默转身,走回春梅身边,再次缓缓跪下。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之前被推倒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的奶奶身边,探了探鼻息——老人早已因惊吓过度和原本沉疴的旧疾复发,在无人察觉时,便已悄无声息地去了。

他将春梅和奶奶的遗体,小心地、一个接一个地抱了起来。走出这片已成炼狱的院落,走进午后开始变得有些阴沉的栖霞山。他寻了一处向阳的、开着小野花的安静山坡,用手,用从院子里捡来的一把豁口断刀,沉默而艰难地,挖出了两个紧紧相邻的土坑。

他将她们小心地安放进去,为她们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衫和头发,盖上干净的土。没有立碑,也没有标记,只是堆起了两座简单却用心拍实的坟茔。春梅的坟上,他移栽了一株附近正在开放的、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他在春梅的坟前,如同化作了真正的石头,枯坐了整整一夜。冰凉的夜露打湿了他血迹斑斑、未曾更换的衣衫,沁骨的寒意渗透肌肤。呼啸的山风吹乱他沾血纠结的头发,掠过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他一动不动,唯有那双时而空洞、时而痛苦、时而茫然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映着天上寥落的寒星。

脑海中,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与春梅有关的每一个细微画面,每一个温柔眼神,每一句轻声絮语,甚至每一次因他痴傻而生的无奈叹息,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深刻地镌刻在他混乱的灵魂上。最终,所有画面都凝固、褪色,只剩下最后那一刻,她染血的苍白面容,和那句气若游丝、却用尽了全部生命说出的——“好好活”。

天明时分,第一缕苍白而清冷的晨曦,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栖霞山沉重的黑暗与雾气。

“张石头”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从冰冷的土地上站了起来。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刺痛,他却恍若未觉。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座紧紧依偎、沐浴在微弱晨光中的新坟,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入眼底,刻入那颗正在重新变得冰冷坚硬的心脏。

然后,他转过身。

步履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沉重而有些蹒跚,踉跄,但他迈出的每一步,却都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仿佛破釜沉舟后的坚定。他走下山坡,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山脚下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灰蒙蒙的晨雾之中。

雾气翻涌,很快吞噬了他孤独而执拗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此后的日子,他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亦不知该往何处去。山川河流,村镇荒野,风餐露宿,踽踽独行。他唯一牢牢记住的,是自己叫“张石头”,记住了一个叫春梅的女子给予的五年微光与刻骨温暖,也记住了失去这一切时,那撕心裂肺、足以冻结灵魂的痛苦与空洞。

新的、未知的因果轨迹,如同前方弥漫的迷雾,正在等待着他,一步步走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