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古窑异火(1/2)
古窑异火
景德镇往东北走四十里,过了昌江大桥,再沿着满是瓷片的山路绕三圈,才能看见高岭村的炊烟。村子藏在青山褶皱里,最打眼的不是青砖灰瓦的民居,而是村后山坡上那座龙窑——三百年了,窑身顺着山势蜿蜒,像条蜷在林间的土龙,青砖被历代窑火熏得发黑,砖缝里嵌着的瓷屑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风一吹,窑口的碎瓷片还会发出“叮叮”的轻响,像是老窑在低声说话。
守窑人老周住在窑脚的小平房里,打小就跟着父亲守这座窑。他今年六十多岁,背有点驼,手上满是老茧,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窑灰。入夏后的一个子夜,老周被尿憋醒,披件单衣就往屋外的旱厕走。刚拐过屋角,就瞥见山坡上的窑口泛着一层淡青色的光——不是柴火的橙红,也不是电筒的白光,是种发着冷意的蓝,像把夜空揉碎了撒在窑里。
“坏了,山火!”老周心里一紧,抄起门后的铁皮水桶就往山上跑。山路陡,他摔了两跤,膝盖磕在瓷片上渗出血,也顾不上擦。等喘着粗气跑到窑前,老周却愣在原地——哪是什么山火,是窑炉里自己燃着了!幽蓝色的火苗贴着窑壁淌,不像寻常窑火那样跳着窜,反倒像山间的溪水,顺着青砖的纹路慢慢流,映得窑内残存的碎瓷都发着光,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淡淡的金属味,不是柴火的焦糊,也不是瓷土的腥气。
老周揉了揉眼睛,又往前走了两步,能看见火苗在窑心聚成一团,像朵蓝盈盈的花。他想喊人,喉咙却发紧——这窑去年就停了火,窑里除了些碎瓷片,连半根柴火都没有,怎么会自己烧起来?正愣着,火苗忽然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似的,没几秒就彻底熄了,只在窑底留下一层淡青色的灰,用脚一捻,细得像面粉。
第二天一早,老周揣着忐忑去找村头烧瓷的老王。老王是村里最懂瓷的人,祖上三代都在高岭村烧瓷,家里还藏着民国时的窑谱。老周把夜里的事一说,老王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撞在桌沿上,茶水洒了满桌。“你说啥?蓝火?”老王瞪着眼,“我烧了四十年瓷,只见过柴火的红火、煤火的旺火,从没听过窑能自己烧蓝火!”
老周急了,拉着老王的胳膊说:“真的,我没骗你!火苗是蓝的,还顺着窑壁流,灭了还留青灰!”老王还是不信,直到第三天夜里,跟着老周躲在窑旁的矮树丛里守着。快到子时,窑口果然又泛起了蓝光,老王屏住呼吸,看着那簇蓝火在窑内亮起,心跟着颤——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回见这样的怪事。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高岭村。有人说这是窑神显灵,是老窑嫌久没开火,自己闹脾气;也有人说,老窑底下压着当年建窑时殉葬的工匠,蓝火是工匠的怨气;还有些老人说,民国时这窑也烧过一次蓝火,后来没几天就闹了瘟疫,说得人心惶惶。村里的妇人再不敢让孩子往窑那边跑,连路过都要绕着走。
更奇的事还在后头。村里的年轻人阿明,二十出头,性子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偷偷琢磨:既然窑能自己烧,要是把素坯放进去,说不定能烧出好瓷。那天傍晚,阿明趁老周去村里打酒,抱着一摞自己拉坯的白瓷瓶,猫着腰钻进窑里,把素坯在窑心摆好,又悄悄退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阿明揣着心跑去窑口看。窑是凉的,他咬咬牙钻进窑里,一抬头就傻了眼——素坯竟真的烧制成了!瓷瓶通体莹白,像冻住的月光,表面却爬着细密的银蓝色纹路,不是画上去的,是从瓷胎里透出来的,像把夜空里的星子都嵌在了上面,顺着瓶身绕了三圈。他拿起一个瓷瓶,轻轻一晃,瓶身竟发出了风铃似的脆响,清得能穿透巷弄,连村头的老黄狗都抬起头,对着窑的方向“汪汪”叫。
阿明抱着瓷瓶跑回村,逢人就显摆。村里的人都围过来看,啧啧称奇。没过多久,外乡的收藏家也闻风来了——有个穿西装的老板,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当场就给阿明开了五万块,要把那几个瓷瓶买走。阿明乐坏了,当天就买了好酒好肉,请村里的人吃饭。
可接下来的日子,阿明却犯了难。他照着那天的样子,又抱了几摞素坯进窑,可烧出来的瓷器,要么没纹路,要么敲着发闷,连个响都没有。有次他还偷偷在窑里放了柴火,想仿着蓝火的温度烧,结果素坯全裂了,碎得像渣。阿明蹲在窑前叹气,心里纳闷:明明是一样的素坯,一样的窑,怎么就烧不出之前的好瓷了?
陈默是跟着民俗考察队来的。他在省陶瓷研究所做材料分析,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背着个装满仪器的背包,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总爱蹲在地上捡瓷片。考察队本来是来拍高岭村的古瓷遗址,听村民说起老窑的怪事,其他人都围着阿明的瓷瓶惊叹,陈默却拉着老周问个不停:“蓝火什么时候烧?烧的时候有没有风?窑里的温度摸起来有多少?”
老周被问得烦了,摆摆手说:“哪记得那么细?就是子夜烧,烧一会儿就灭,没风,也没柴火。”陈默没泄气,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老窑。他蹲在窑前,用小刀从窑砖上刮了点碎屑,装在密封袋里;又拿出便携式测温仪,在窑内各个角落测了温度;还从窑口接了点雨水,装在塑料瓶里。
“走,去你家搭个临时实验室。”陈默拉着老周回了小平房,把桌子擦干净,掏出显微镜、光谱仪,还有一堆瓶瓶罐罐。他把窑砖碎屑放在显微镜下,调了调焦距,忽然“咦”了一声——碎屑里藏着很多细小的闪光颗粒,不是瓷土的成分。再用光谱仪一测,陈默眼睛亮了:“找到了!是云母和钴矿!”
老周凑过来,眯着眼看显微镜:“啥是云母?啥是钴矿?”“就是两种矿物质。”陈默指着屏幕上的图谱解释,“你这窑砖用的土,不是普通的黄土,是山里的矿土,里面含着大量的云母和钴矿颗粒。这些颗粒在特定的湿度和地下温度下,会慢慢氧化,就像铁生锈一样,氧化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己烧起来,烧出的火就是蓝色的——你看到的蓝火,不是什么神怪,是矿物质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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