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古琴自鸣(1/2)

古琴自鸣

深秋的雨,是江南老宅最妥帖的背景音。青瓦上的雨声淅淅沥沥,顺着瓦檐垂成细线,把天井里的青石板润得发亮,连墙角那丛芭蕉的叶子,都绿得能掐出水来。顾砚之站在书房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那把唐代古琴,指腹掠过琴身时,像触到了一块温凉的白玉——这是他上个月从一场古籍拍卖会上拍来的宝贝,琴名“疏影”,刻在琴尾的紫檀木雁足上,小篆字体,透着股清雅劲儿。

拍卖行的老掌柜当时捧着琴,语气里满是郑重:“顾先生,这琴可是南宋隐士苏雪樵的旧物。苏先生一生避世,不仕不娶,就守着西山一间茅庐,唯以这把‘疏影’为伴。他临终前,让人把琴埋在松树下,说要‘与松风同眠’,直到去年修路,才被工人偶然挖出来,琴身竟一点没朽,也是奇事。”

顾砚之爱琴成痴三十年,家里藏了十几把古琴,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琴。他当时凑近琴身,轻轻叩了叩,琴音清透如寒泉漱石,余韵能绕梁半盏茶的功夫。一弦一柱,都透着股孤高的灵气,像是藏着一整个西山的月光与松风。他不顾旁人“老琴易惹事”的劝阻,咬咬牙,以高价拍下——在他眼里,能遇到这样一把懂人心的琴,是比什么都难得的缘分。

可他没料到,这“疏影”琴,竟真藏着怪事。

第一次发现异常,是拍回琴后的第一个月圆夜。那晚云淡风轻,连雨都歇了,一轮圆月悬在天上,把银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案几上。顾砚之坐在案前看书,手里捧着本南宋的琴谱,正对着《潇湘水云》的曲谱琢磨指法,忽听见案上传来“铮”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清越得很,像月下寒泉滴落在青石上,瞬间把他的注意力从书页上拉了回来。他抬头,目光落在“疏影”琴上——这一看,他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竟忘了去捡。

只见“疏影”的七根琴弦,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正微微颤动着。先是最粗的低音弦轻轻吟出散音,接着中音弦也跟着颤动,渐渐有连贯的曲调从琴弦上飘出来。那曲子他从未在任何琴谱上见过,调子孤高又忧伤,像寒梅在雪夜里独自绽放,花瓣落在冻土上的轻响;又像隐士在山巅望月,对着空茫的云海长叹,每个音符里都裹着化不开的孤寂,顺着月光,漫满了整个书房。

顾砚之僵坐在椅子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弹了三十年琴,知道古琴的共鸣有多奇妙,却从未见过琴能自己奏出完整的曲调。那琴声里的情绪太真切了,不是机械的振动,而是带着人的心意,像有人隔着百年的时光,在他耳边轻轻弹奏。直到一曲终了,琴弦慢慢停住颤动,书房里恢复了寂静,只余月光还落在琴身上,泛着淡淡的银光,他才缓过神来,伸手摸了摸琴弦——琴弦还是温的,像是刚被人弹过。

第二天一早,顾砚之把这事告诉妻子林蕙。林蕙正在院子里浇花,一听这话,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发白:“你说什么?琴自己响了?这……这该不会是闹鬼吧?赶紧把它送走!”

儿子顾晓峰也劝他:“爸,我听同学说,老物件放久了容易沾‘东西’,这琴埋在地下几百年,指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可顾砚之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触动。昨晚那曲子里的孤寂,竟与他偶尔独处时的心境隐隐相合——他半生收藏古琴,身边懂琴的人却寥寥无几,每逢月圆之夜,总爱独自坐在书房弹上几曲,那种无人能懂的落寞,竟与“疏影”琴自鸣的曲调撞在了一起。在他看来,这不是闹鬼,更像是遇到了知音。

可接下来的几个月圆夜,“疏影”琴都会准时自鸣。有时是在深夜,他已经睡下,忽听见书房传来琴声,披衣过去看,只见月光下,琴弦正独自颤动;有时是在黄昏,夕阳还没完全落下,琴声就随着初升的月色飘出来,把整个宅子都染得有些清冷。

家里的佣人最先受不了。张妈在顾家做了十年,平时胆子最大,可自从“疏影”琴开始自鸣,她每到月圆夜就找借口请假,最后干脆递了辞呈:“先生,不是我不想做,实在是那琴声听得人心里发毛,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林蕙也搬去了客房住,晚上宁愿抱着被子睡沙发,也不肯靠近书房半步:“你要留着那琴我不管,但别让它扰着我。”

顾砚之看着空荡荡的宅子,心里也渐渐不安起来。他虽觉得与琴投缘,却也怕这琴真有什么“邪性”,万一哪天伤了人,或是惹出更大的事端,可就麻烦了。他试着把琴放进樟木箱里,锁上铜锁,可月圆之夜,琴声还是能从箱子里传出来,只是闷了些,更添了几分诡异。

后来,他去拜访一位收藏古籍的老友。老友听了他的话,沉吟片刻,说:“你去找个叫陈默的人吧。这人住在城东的临河小院,懂古物里的‘气’,之前有人得了个会自己转的罗盘,就是他给解的围。或许他能帮你看看这琴。”

顾砚之抱着“疏影”琴,按照老友给的地址找了过去。陈默的小院很不起眼,门口挂着块旧木牌,上面写着“默居”两个字,院里种着几竿翠竹,竹下摆着张石桌,一个穿浅灰色棉衫的男人正坐在石桌旁煮茶,手里拿着个紫砂壶,动作慢悠悠的,一看就是个懂生活的人。

“是顾先生吧?”陈默抬头,看见他抱着琴,笑了笑,语气很平和,“我猜你是为‘疏影’琴来的。”

顾砚之愣了愣,没想到陈默竟知道这琴的名字。他赶紧走上前,把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陈先生,您怎么知道?”

“这琴的名声,在圈子里早传开了。”陈默放下紫砂壶,伸出手,轻轻抚过琴身。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薄茧,像是常年与古物打交道的人。从琴首的岳山到琴尾的龙龈,他的指尖缓缓移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过了片刻,他闭上眼,眉头微蹙,像是在感知什么,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

顾砚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看见陈默的手指在琴腹的铭文处停留了片刻——那里刻着一行细小的篆书,是苏雪樵的题字:“雪樵自适,月伴琴鸣。”忽然,陈默睁开眼,目光落在顾砚之身上,语气平静:“这琴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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