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木偶堂(2/2)

“陈先生,”苏晓赶紧说,“这些木偶会动,真的会动!昨天我把文官木偶放在左边,今天早上就到右边了,还有‘兰君’,它的眼神会变,晚上还会歪头……”

陈默没急着回答,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走到文官木偶面前,他停下来,看了看它的位置,又看了看窗户;走到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木偶面前,他摸了摸它的衣角,又看了看院角的老槐树;走到“兰君”面前时,他站了很久,盯着它的眉眼,又伸手摸了摸它水绿色的戏服,指尖拂过鬓边的流苏,才转过身对苏晓说:“你爷爷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兰君’?”

苏晓点点头,眼眶有点红:“嗯,爷爷给它取的名字,还总跟它说话,给它梳头、正珠花。我小时候,总看见爷爷坐在它旁边发呆。”

“那就对了。”陈默的语气很平静,“你爷爷没子女,一辈子跟这些木偶打交道,他早就把这些木偶当孩子养了。你想,他雕木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木偶的神态——文官要儒雅,武夫要英武,‘兰君’要温柔;他缝衣服的时候,琢磨的是木偶的喜好——文官喜欢绿袍,武夫喜欢铠甲,‘兰君’喜欢水绿色的戏服;就算不干活,他也会坐在旁边跟它们‘聊天’,说说话,解解闷。”

他顿了顿,又说:“时间长了,他的心血、他的情感,甚至他那些没说出口的念想,都附着在木偶上,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场’——不是邪灵,也不是鬼怪,是他留下的‘气’,是他对这些木偶的牵挂。”

苏晓听得愣住了,手里的拳头慢慢松开。

“你觉得木偶在动,其实是这些‘气’在作用。”陈默指着文官木偶,“你爷爷以前是不是总把它挪到窗边晒太阳?所以它现在还会往窗边挪,因为它习惯了爷爷的照顾。那个穿碎花裙的木偶,你爷爷是不是常让它对着院子?所以它会转到窗边,看院角的老槐树。”

苏晓想了想,点点头:“对,我小时候听爷爷说过,文官木偶怕潮,要多晒太阳;那个小姑娘木偶,爷爷说它‘喜欢看树’。”

“至于‘兰君’,”陈默看向那个旦角木偶,眼神柔和了些,“它承载了你爷爷最多的情感,所以‘气’最浓。你觉得它的眼神在变,觉得它在歪头,其实是你爷爷的不舍——他舍不得‘兰君’,舍不得这些木偶,更舍不得这个家。这些‘念’没散,还在围着木偶转,所以你才会看到那些‘怪事’。”

苏晓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原来那些让他害怕的“怪事”,不是邪祟,而是爷爷留下的牵挂;原来那些木偶的“异常”,是爷爷对它们最后的照顾。他想起之前的恐惧,想起自己想把木偶搬走的念头,心里又悔又难过。

“陈先生,”苏晓哽咽着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让它们这样,也不想把它们送走,这是爷爷的心血……”

“不用怕,也不用送。”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木偶没有恶意,它们只是舍不得你爷爷,也不知道该跟着谁。你是你爷爷的孙子,是他最亲的人,只要你用温情待它们,它们就会安下来。”

他给苏晓提了三个建议:

第一,定期给木偶擦灰尘。擦的时候不用急,慢慢擦,边擦边跟它们说说话,比如“今天天气好,我给你擦擦灰”“爷爷以前也这么照顾你”——让它们知道,还有人在关心它们,还有人记得爷爷的好。

第二,偶尔给木偶换个位置。不用刻意,比如今天把武夫木偶挪到走廊,让它吹吹风;明天把小姑娘木偶挪到桌角,让它看看书——就像爷爷以前做的那样,帮它们“串个门”,让它们不孤单。

第三,找一件你爷爷生前常穿的旧衣服,盖在“兰君”身上。“兰君”是你爷爷最牵挂的木偶,爷爷的衣服上有他的味道,能让“兰君”感受到“主”还在,慢慢放下执念。

苏晓一一记在心里,每一个字都不敢漏。

当天下午,苏晓就找出了爷爷那件深蓝色的土布褂子。衣服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木头香。他走到“兰君”面前,轻轻把衣服搭在它的肩上,像爷爷以前给它披外套一样。

“兰君,”苏晓小声说,声音带着颤音,“爷爷走了,以后我来照顾你,照顾大家。你别害怕,也别难过,我们都在。”

说完,他又走到文官木偶面前,拿起一块软布,轻轻擦着它的绿袍:“爷爷以前总给你晒太阳,今天天气好,我也把你挪到窗边,好不好?”

从那以后,苏晓不再害怕了。每天早上起床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木偶擦灰尘。他会先擦“兰君”,轻轻拂过它的戏服,拂过它鬓边的流苏,边擦边说“今天我给你换了个珠花,比以前的更亮”;然后擦文官木偶,把它挪到窗边,让阳光照在它的绿袍上;再擦武夫木偶,帮它正正铠甲,说“今天风大,你站在这里,别被吹倒了”。

晚上回来,他会坐在堂屋里,陪着木偶待一会儿。有时候会给它们讲自己白天发生的事,比如“今天上班遇到个好玩的事”“同事夸我做的方案好”;有时候会跟它们说爷爷的往事,比如“小时候爷爷带我去摘槐花”“爷爷教我雕小木偶,我总雕不好,爷爷还笑我”。

慢慢的,怪事不再发生了。文官木偶不再随便挪位置,每次苏晓把它放在窗边,它就安安静静地待着;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木偶,也不再转到窗边,乖乖地坐在桌角;“兰君”的眼神也变得平静,不再有之前的落寞和哀怨,水绿色的戏服上搭着爷爷的土布褂子,看起来格外温暖。

苏晓甚至觉得,每次坐在屋里,看着这些木偶,就像爷爷还在身边一样。他仿佛能看到爷爷坐在“兰君”旁边,给它梳头;能看到爷爷拿着刻刀,雕着新的木偶;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趴在桌边,跟爷爷一起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偶身上,洒在苏晓身上,暖融融的,像爷爷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后来,苏晓辞掉了外地的工作,回到了老家。他把老宅院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木架刷了新漆,给木偶换了干净的布垫。他还在堂屋的正中央,挂了一块新的木匾,上面写着“木偶堂”——这是他请镇上的老木匠刻的,字体浑厚,透着股温暖。

偶尔有朋友来做客,看到满屋子的木偶,会吓一跳,说“这么多木偶,晚上不害怕吗?”

苏晓总会笑着摇摇头,拿起“兰君”,指着它水绿色的戏服,指着肩上的土布褂子,说:“它们不是邪门的东西,是我爷爷用一辈子心血做的‘孩子’,是他留给我的念想。你看,‘兰君’多俊,爷爷以前总叫它‘兰君’……”

他会给朋友讲爷爷和木偶的故事,讲爷爷怎么雕“兰君”,怎么照顾这些木偶,讲那些曾经让他害怕的“怪事”,讲陈默说的“温情能安万物”。

朋友听着,看着满屋子的木偶,看着苏晓脸上的笑容,慢慢也不害怕了,反而觉得这些木偶很亲切——它们身上,不仅有老艺人的心血,还有孙辈对爷爷的思念。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兰君”身上,土布褂子轻轻搭在它的肩上,像爷爷的手,温柔地护着它。满屋子的木偶,静静地立着,眉眼间满是平和。它们终于找到了新的“主”,终于明白了,老艺人的爱,从来没有离开过——它藏在木偶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