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影画(2/2)
馆长这才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都怪我们考虑不周!当时就想着要庄重,选了最好的木料,没想到反而害了画。那陈先生,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闭展吧?”
“先换画框。”陈默直起身,“找一块跟他作画时同期的老木头,最好是松木或者杉木,质地软一点,带着自然的木香,能‘养’着画里的气。别刷亮漆,就擦层木蜡,保留木头本身的纹理,让画里的念能透口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找一幅林风眠早期的风景小品,挂在《暮光小巷》旁边。要那种色彩亮、笔触轻快的,比如他画的《春日稻田》,我记得你们馆里有收藏。用那幅画里的平和气,中和一下这边的沉郁,让观者能看到他的全貌,而不是只盯着这巷口的影子。”
“以画解画?”馆长眼睛一亮。
“对。”陈默笑了笑,眼角有淡淡的细纹,“他不是想让人懂他吗?光看《暮光小巷》,只能看到他晚年的愁;再看他早年的画,就能知道他也有过明快的时候——年轻时在巴黎画的向日葵,回国后画的江南稻田,哪幅不是亮堂堂的?让观者看到他的喜和愁,知道这巷口的影子只是他人生的一角,就不会陷进去了。”
官方当天就动了起来。找老木头费了点劲,最后还是木工师傅从乡下收来的旧家具里拆出了块民国时期的松木板——木板有两指厚,木纹像水波纹一样清晰,凑近闻能闻到淡淡的松脂香,边缘还有点磨损的痕迹,透着股岁月的软劲。师傅连夜赶工,没做复杂的雕花,只把边框打磨得光滑,擦了两层透明的木蜡,第二天一早送到馆里时,木板还带着点余温。
挂画那天,陈默也来了。他看着工作人员把《暮光小巷》从旧画框里取出来,画布边缘有点卷,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用镇纸压了会儿,才慢慢绷进新的木框里。陈默伸手摸了摸木框的边缘,又看了看画布,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木头的气能跟画里的气合上。”
旁边的位置也腾了出来,挂的是林风眠早年的《春日稻田》。这幅画跟《暮光小巷》简直是两个世界——金灿灿的稻田从画的左下角铺到右上角,稻穗被风吹得往一边倒,远处有几间白墙黑瓦的房子,烟囱里飘着淡淡的青烟,天空是淡蓝色的,飘着几朵软乎乎的云,连笔触都带着轻快的弧度,像是画家下笔时在笑。
重新开展那天,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展厅,落在《暮光小巷》的画布上,老松木的画框泛着暖黄色的光,原本紧绷的色彩好像松了下来,巷口的影子边缘那圈淡光,也变得柔和了些。旁边的《春日稻田》被阳光照着,金灿灿的稻穗像是要从画里跳出来,不少观众刚走近,先被《春日稻田》吸引,笑着说“这画看着真舒服”,再转头看《暮光小巷》,眼神里多了点理解。
“原来林先生早年的画这么亮。”一个戴围巾的女士站在两幅画中间,轻声跟同伴说,“再看《暮光小巷》,就觉得不是闷了,是有点心疼——他晚年肯定很想画清楚巷口的人吧?”
同伴点头,手指轻轻点了点《暮光小巷》的画布:“你看这影子,虽然模糊,可能看出来是站在巷口等什么人,跟《春日稻田》里的房子呼应上了,像是在等从田里回来的人。”
那位之前哭了半个多小时的女画家苏棠,也又来了。她没像上次那样蹲在地上哭,只是站在画前,安安静静地看了很久,手里攥着的手帕松了下来。离开前,她跟馆长说:“这次看这幅画,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林先生只是想让我看看,他心里也有个等着的人,跟我一样。”
陈默后来又来过一次,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没找馆长,就混在观众里,站在展厅的角落,看着人们围着两幅画,轻声讨论着。有个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指着《春日稻田》里的房子问:“妈妈,这里面是不是住着人呀?”妈妈笑着点头:“是呀,住着画家心里最想念的人。”小男孩又转头看《暮光小巷》:“那这里的人,是不是也在等想念的人呀?”
陈默站在后面,看着小男孩认真的样子,轻轻笑了。阳光从展厅的天窗落下来,正好照在《暮光小巷》的巷口,那模糊的影子像是被镀上了层金边,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反而透着点温柔。他忽然明白,有些老物件的“怪”,从来不是要害人,只是创作者把没说出口的话藏在了里面——你给它一个合适的“容器”,让它的故事被完整地看见,让观者能读懂背后的喜与愁,它自然就会安安静静,等着每一个懂它的人,慢慢读。
闭馆前,陈默又看了眼《暮光小巷》。老松木的画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画布上的雾像是散了点,巷口的影子依旧模糊,却不再让人觉得沉郁。他转身离开时,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了画里的人——或许在某个没有雨的黄昏,那巷口的影子,真能等到想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