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空心鼓(2/2)
他让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准备了两样东西:一大捆干燥的艾草,是从乡下收购的,还带着太阳的味道;还有一些柏叶,是馆里之前做“清明祭祀”活动剩下的,带着清苦的香气。当天下午,陈默让员工把库房的通风扇全部打开,窗户也推开一条缝,然后在离皮鼓三米远的地方,用一个陶盆点燃了艾草和柏叶。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艾草的清香和柏叶的醇厚,慢慢在库房里弥漫开来。那股潮湿的阴凉感渐渐淡了,空气里多了股草木的暖意。老周站在门口,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心里的慌劲儿散了不少——之前一进库房就觉得心口发紧,现在竟觉得踏实了些。
“这是净化环境。”陈默看着青烟绕着鼓身慢慢流动,解释道,“艾草能驱秽,柏叶能安神,先把库房里残留的杂乱能量冲淡,给鼓创造一个平和的环境。等会儿释放鼓里的能量时,才不会出乱子。”
等青烟渐渐散去,库房里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连灯光都好像柔和了些。陈默拿出手机,给当地文化馆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请他们帮忙联系一位哈尼族的萨满后裔。朋友很快回了消息,说有位姓岩的老人愿意来——老人今年七十多岁,是村里最后一位会唱古老祭祀歌谣的萨满,平时在家种茶,很少出门,但听说要帮“灵鼓”,一口就答应了。
岩老人来的时候,背着一个竹编的小筐,里面装着一把缠着彩色布条的小木槌,还有几片晒干的普洱茶。他穿着传统的哈尼族服饰,袖口和领口绣着花纹,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走进库房,他先是对着皮鼓深深鞠了一躬,嘴里用哈尼话念叨着什么,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这鼓有灵性,不能硬来。”岩老人转头对陈默说,口音里带着淡淡的乡音,“得用老歌慢慢哄,让它把心里的‘东西’吐出来。”
他坐在小马扎上,把小木槌放在鼓边,闭上眼睛,轻轻哼起了歌谣。那调子很简单,没有歌词,只是重复的“啊哟——嗬——”,像山间的溪流,慢慢流淌;又像风吹过松林,带着安抚的力量。库房里很静,只有老人的歌声和外面的雨声,老周和馆长站在门口,竟觉得心里格外平静。
唱了约莫五分钟,岩老人才拿起小木槌,轻轻敲向鼓面。
“咚……”第一声鼓响,比老周之前敲的轻了很多,却格外沉稳,没有那种空洞的回响。声音落在空气里,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淡淡的涟漪。陈默站在一旁,双手虚按在鼓身两侧,掌心微微发热——他能感觉到,鼓内部的能量开始慢慢流动,像被唤醒的溪流,顺着鼓点的节奏,一点点向外逸散。
那些杂乱的情绪碎片,像是找到了出口,不再是之前那种汹涌的冲击,而是温和的释放。老周看着鼓身,突然觉得之前那种逼人的苍凉气息,好像淡了些。
岩老人的节奏很慢,每隔一分钟才敲一下。第二声鼓响,带着点草木的清香;第三声,鼓身的木纹似乎亮了些;直到第七声鼓响落下,库房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岩老人放下木槌,又对着鼓鞠了一躬,脸上露出了笑容:“好了,它松快了。”
陈默走上前,再次叩了叩鼓身。这次的回声很干净,没有了之前的空洞感,只剩下木质的沉稳。他点点头:“鼓里的杂乱能量已经释放得差不多了,不会再伤人了。”
后来,博物馆按照陈默的建议,把这面皮鼓放在了单独的展厅里,作为静态展品展出。旁边立了一块实木解说牌,上面详细介绍了“灵鼓”的历史背景、萨满法器的身份,还有之前“伤人”的原因——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只是客观地讲述了这面鼓的故事。
展厅里还放了一台播放器,循环播放着岩老人唱的古老歌谣,还有一段文字说明:“此鼓承载着哈尼族先民的精神信仰,请勿敲击,以免惊扰其灵。”
游客们隔着玻璃看这面鼓,再也没人想过要敲它。有人凑在解说牌前仔细读,有人听着歌谣,脸上露出肃穆的表情。有次,几个来自哀牢山区的哈尼族游客看到鼓,还对着鼓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叨着家乡话,像是在跟祖先打招呼。
老周偶尔会去展厅看看。他发现自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路过负一楼库房时,也听不到那些奇怪的念叨声。有次他跟陈默通电话,笑着说:“没想到一面鼓也能‘卸担子’,现在看着它,只觉得亲切,不觉得害怕了。”
陈默在电话那头笑了:“万物皆有灵,器物也一样。它只是积累了太多情绪,没人帮它释放。就像人心里装多了事儿会难受,鼓也一样。现在理顺了,自然就平和了。”
那天下午,老周又去了展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皮鼓上,鼓身的木纹泛着温和的光,岩老人的歌谣在展厅里轻轻回荡。老周站在玻璃前,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这面鼓不再是“邪乎的法器”,而是一位承载着岁月与故事的老朋友——它曾见证过哈尼族先民的祭祀仪式,曾听过无数的祈祷与歌谣,现在,它只是安静地待在展厅里,等着人们来倾听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