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饿殍灶(2/2)

“这灶膛里,有股阴冷的吸力。”陈默说,“不像寻常灶膛的烟火气,倒像冰窖里的风,带着股贪念,盯着锅里的吃食。”

何老汉一愣:“您咋知道?小远总喊饿,可端上饭,吃两口就放下了;老伴也说肚子空,却嚼不动菜。”

陈默没说话,蹲下身,用手指捻了点灶壁上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泥土里混着股极淡的腐味,不是霉味,是老坟里那种沉了多年的腐土气息,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他又摸了摸灶壁,指尖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哪怕灶膛半天没烧火,也不该这么凉。

“这砌灶的土,从哪里来的?”陈默抬眼问。

何老汉搓着手,声音有些发虚:“是……是村外乱坟岗那边挖的,都说那土黏,适合砌灶……”

“问题就出在这土上。”陈默站起身,语气沉了些,“那乱坟岗埋的多是无主孤魂,好些是早年逃荒来的,饥寒交迫死的,死前没吃过一顿饱饭,死后残念里全是对吃食的贪念和不甘。日子久了,这些念头像水汽似的,渗进了土里。你们用这土砌灶,等于把这些‘饿殍残念’请进了家。它虽没形没影,却会跟着灶火走,抢锅里的‘食气’和‘火气’——食气被抢,饭菜自然夹生不香;火气被夺,家里人的精气也会跟着耗,人就没精神,孩子也长不壮。”

何老汉听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头:“陈先生,那可咋整?总不能让它一直抢下去啊!小远还小,老伴身子也弱……”

“别急,能解。”陈默扶着何老汉站起来,“得先把它‘请走’,再把灶台净化干净。你去准备三样东西:三碗用新米煮的饭,要刚出锅的;三杯自家酿的米酒;再买些黄纸,剪成纸钱的样子。”

何老汉赶紧起身,让老伴去煮米,自己揣着钱往镇上跑。傍晚时,东西都备齐了——三碗米饭冒着热气,米粒颗颗分明;米酒装在粗瓷杯里,飘着淡淡的酒香;纸钱是何老汉亲手剪的,虽然剪得歪歪扭扭,却码得整整齐齐。

陈默让何家人都站在院子里,别进厨房。他自己拎着东西走进厨房,先把灶膛里的火灰全部掏出来,装在竹筐里,倒在院子角落——那火灰也是凉的,不像寻常火灰那样带着余温。然后他把纸钱铺在灶膛底部,用火柴点燃——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带着股淡淡的青烟,却没往常烧纸的呛味,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闷意,像有人在暗处轻轻叹气。

陈默对着灶膛,朗声说道:“苦命的朋友,我知你生前受饥寒,颠沛流离,没吃过一顿热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今日备了饭食银钱,你且慢慢吃,吃饱了,拿上银钱,找个向阳的地方安身,莫再留恋这人间灶台,扰了他人的日子,也误了自己的轮回。”

纸钱烧完,灶膛里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灰。陈默把三碗米饭一碗碗倒进灶膛,又将三杯米酒缓缓洒在米饭上,酒气混着米香,飘在小小的厨房里。他站在灶前,等了约莫一刻钟,直到米香和酒气都散了,才拿起备好的新土——那是他让何老汉从村东向阳坡挖的黄土,晒得干爽,抓一把在手里,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他把新土一点点填进灶膛,填得紧实,直到和灶口齐平,又用泥抹子把表面抹光滑。

做完这些,陈默走出厨房,对何老汉说:“这灶台不能再用了。明日天亮,你找几个人,把它拆了,砖头瓦片洗干净还能用,可沾了乱坟岗土的泥,得拉回乱坟岗远处,挖个三尺深的坑埋了,别让它再沾着活人的烟火气。”

“那新灶台咋砌?”何老汉问。

“还在原地砌,用向阳坡的黄土,和着稻草,别掺别的土。砌好后,先烧三把稻草,让灶膛暖透了,再做饭。”陈默叮嘱道,“稻草是向阳长的,带着阳气,能压住残留的阴气。”

第二天一早,何老汉就找了两个邻居,把旧灶台拆了。沾了腐土的泥块,他用板车拉到乱坟岗外的荒地,挖了个三尺深的坑,把泥块埋进去,还在上面盖了层新土,又在旁边插了根松枝——算是给那苦命人赔个不是。

然后他拉着向阳坡的黄土,重新砌灶台。老周听说了这事,也来帮忙,按着陈默说的,用纯黄土和着稻草砌,每一块泥都揉得劲道,每一道缝都抹得严实。砌好后,何老汉点了三把稻草,塞进灶膛,火苗“噼啪”响着,把灶膛烘得暖暖的,连空气里都带着股干爽的热气。

当天中午,何老汉用新灶台煮了锅米饭。揭开锅盖时,米香飘得满院子都是,米粒颗颗饱满,透着油光,连隔壁的王婶都探着头问:“老何,你家煮啥呢,这么香?”他盛了一碗给小远,小远捧着碗,呼呼啦啦吃了两碗,还举着空碗喊:“爷爷,再盛点!这饭真香!”老伴也吃了一碗,吃完抹了抹嘴说:“好久没吃这么香的饭了,浑身都有劲了。”

过了半个月,小远的脸蛋子又圆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红润,每天早上都跟着村里的孩子去山上放牛,跑上跑下,再也不喘气了;老伴也有了精神,每天早上起来喂鸡、择菜,晚上还能坐在灯下缝缝补补,嘴里哼着年轻时的山歌。

何老汉站在灶台边,看着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炖着的腊肉飘出浓浓的香味,心里踏实得很。他伸手摸了摸灶壁,暖暖的,带着烟火的温度——这才是过日子的灶台该有的样子。

后来村里有人要砌灶,都来问何老汉土从哪来。他总领着人往村东的向阳坡走,指着那片黄土说:“就用这儿的土,向阳,干净,砌出来的灶烧火旺,做饭香。别图省事找那些不干净的土,灶台是过日子的根,根干净了,日子才能红火。”

风从松树林里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屋顶的茅草沙沙响。何老汉望着院里晒着的玉米棒子,看着小远和村里的孩子在门口追逐打闹,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日子,总算又回到了正轨,像灶膛里的火苗,暖烘烘的,透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