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数典忘祖（2/2）

这话听着客客气气，实则是绵里藏针——明着说她口音地道，暗里却是讽她满口帮着满清说话，活脱脱一副奴才口吻。

中年妇人没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摆摆手，大大咧咧道：“嗨，这儿人多嘴杂的，太吵了！没听清不打紧！”

旁边几个与年轻秀才相熟的读书人，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相视一眼，眼底满是戏谑。中年妇人被笑得莫名其妙，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却也跟着干笑了几声，手在衣襟上胡乱擦着，不知道众人在笑什么。

那诵读檄文的老秀才，却是听得分明。他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拄着拐杖往前迈了两步，拐杖戳在地上“笃”的一声响，厉声喝道：“休得无理！后生小子，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年轻秀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老秀才那身藏青色的满服上，忽然伸出手，轻轻掸了掸对方衣襟上沾着的灰尘，似笑非笑道：“老先生这身满装，倒是熨帖合身得很，盘扣端正，镶边整齐，料子虽旧，却也打理得干净。不像我这身，总觉得穿不惯，觉得别扭。”

这话里的刺，比刀刃还利——明着点评满服，实则直指他背弃汉家祖宗，穿着鞑子衣裳替满清卖命，丢尽了读书人的风骨。

中年妇人还在一旁帮腔，没头没脑地说道：“可不是嘛！老先生这身衣服，穿得合身！”

老秀才气得脸颊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年轻秀才，抖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方不过是几句旁敲侧击的话，没一句明着骂他，他竟抓不到任何把柄发作。末了，只能憋得胸口起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孟子曰，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这身衣服，便是天命！天命所归，岂是尔等小辈能妄议的？”

“天命？”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冷冽。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个穿青衣的年轻小伙，约莫二十三四岁，腰间系着块玉佩，缓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对着那年轻秀才拱手一笑，朗声道：“唐兄，方才只顾着看檄文，倒忘了问你，前日我送你的那只狗，如今养得可好？可曾长胖些？”

年轻秀才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自己根本不姓唐，也从未养过什么狗。他与这青衣小伙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眼底闪过一抹会心的笑意。

他当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狠狠一拍大腿，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惋惜：“哎呀，曹兄，别提了！你送我的那只小翠，我实在是养不活啊！天天蹲在我家大门外哀嚎，不吃不喝，就那么眼巴巴地望着北边，盼着你来接它回去。这才几日的功夫，都瘦得脱了形，看着实在可怜！”

“翠”为青，青为清。这“小翠”，指的便是满清。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狗尚且知道忠于旧主，守着家门，而有些人，却连畜生都不如，背主求荣，换上异族衣裳苟活。

青衣小伙故作惋惜，连连叹气，虚指着他道：“你呀你呀，真是可惜了那畜生。罢了罢了，送出去的狗，哪有再接回来的道理？传出去，怕是要惹人笑话，不吉利。”

“那便只能炖了吃肉了。”年轻秀才咧嘴一笑，眼底闪过一抹冷光，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子狠劲。

旁边的几个读书人，顿时心领神会，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朗朗，在嘈杂的菜市口格外响亮。

“走，回家杀狗去！”年轻秀才朝着同伴们一挥手，几人相视而笑，转身便走，只留下满场哗然，和气得浑身发抖、牙关紧咬的老秀才。老秀才拄着拐杖，指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藏青色的满服下摆，在风里微微晃动，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