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颓势(2/2)
单个看,他们连只病猫都不如。可是,东一个,西一个,南北两岸那些不被注意的犄角旮旯里,慢慢地,这样的人在增加。他们暂时没有威胁,只是像被潮水推上岸的破烂,蜷缩着喘息。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像疮痍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的霉斑,昭示着某种不祥的渗透。
而在几处主要的登陆滩头,战斗已经变成了最纯粹、最血腥的消耗。
清兵的船只,仿佛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依旧一波接一波地朝着明军火力最猛、防御最严的地方撞来。他们的战术拙劣得令人发指,就是用人命和破船去填。
第一波两三艘船,在明军“墙船”的炮火和岸上密集的弩箭下,还没靠岸就死伤过半,船身千疮百孔,歪歪斜斜地搁浅在离岸不远的水中。船上的清兵嚎叫着跳下来,在齐腰深的水里跋涉,立刻又成了活靶子,被射倒一片,江水红得更浓了。
紧接着,第二波船只就借着第一波沉船残骸和漂浮尸体的些许遮挡,更加疯狂地冲近一些,放下更多像下饺子一样跳入水中的清兵。
明军的将士在不停地放箭,装填,射击,手臂因为重复拉弦和举铳而开始酸胀。炮台上的炮手们,汗水混合着硝烟污渍流进眼睛,刺痛难忍,却不敢稍停,搬运炮弹的辅兵气喘如牛。
毛瘸子的“墙船”炮管已经打得发烫,需要泼水降温,装填速度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岸上,罗把总麾下的长枪手和刀牌手,最初像磐石一样牢牢钉在阵地前,将零星冲上滩头的清兵轻易刺穿砍翻。但清兵冲上岸的人数,在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增加。从一次三五个,到一次七八个,再到十几个。虽然每次冲上来,都很快在严密的枪阵和配合下被消灭,但明军将士也开始出现伤亡。一个年轻的长枪手,因为疲惫稍一分神,被一个浑身是血、状若疯虎的清兵合身扑上,虽然旁边的将士立刻将那清兵捅死,但年轻长枪手的脖子已被咬开,嗬嗬地倒了下去。另一个刀牌手格挡时,因为脚下的沙地被血水浸得泥泞湿滑,身形一滞,被一刀划开了胸前的皮甲,鲜血染红了号衣。
伤亡不大,却像钢铁上出现的细微裂痕。
陈文达看到了沙老七派来求援的小艇。他手下一条“钩船”在连续接舷后,船头受损严重,跳板机关卡死,船身也进了水,需要拖回修理,船上跳帮的弟兄也折了三个,伤了五六个,需要替换。而类似的损耗,恐怕不止一处。他的“钩船”是锋利的匕首,但匕首用多了,也会卷刃、崩口。
他还看到,北岸一处原本只有零星箭矢飞出的崖壁方向,忽然冒起了两股不大的黑烟——那是了望哨发出的信号,表示有清兵小股登岸,需要增援。虽然信号很快熄灭(可能登岸清兵被解决),但这信号本身,就像黑夜中第一点不该出现的火星。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月光被云层遮掩,只有燃烧的船只和零星星的火把,在江面和两岸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阴影。喊杀声、炮声、惨叫声,在黑暗中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惊心。江水的流淌声,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响亮,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情的意味。
明军依然控制着江面,给予清兵可怕的杀伤。清兵的登陆行动看起来愚不可及,代价高昂得令人咋舌。
但是,陈文达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他感觉到,战场正在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明军单方面地屠戮试图登陆的旱鸭子,而是变成了一场消耗。清兵在用他们多得多的数量,用血肉和破船,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却顽固地磨损着明军的防线、武器、体力和意志。而那从各个意想不到的缝隙里渗透上岸的清兵,虽然此刻不成气候,却像埋下的隐患,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