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示弱(2/2)
这就是郑成功的核心理由,“仁义”的包袱与对敌人“示弱”的误判。他太想以一个完美的、符合儒家理想的“王者”姿态收复南京,并将清军的战略性示弱,错误地解读为战斗意志的崩溃。
甘辉急道:“藩主!仁义乃对子民,非对顽敌!郎廷佐、管效忠乃虏廷封疆大吏,岂会因我兵临城下便真心归顺?此等寂静,安知非其缓兵惑敌之计?此刻对敌存仁,便是对三军将士、对天下翘首以盼王师之百姓的残忍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郑成功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抛出了他第二个,也是更为致命的理由。
“甘辉,你只虑其危,未思其利。”他走回案前,手指在地图上南京周边区域画了一个圈,“你道本藩按兵不动,是坐失良机?谬矣!我正是要以此南京坚城为饵,吸引江浙、乃至江北之虏援,令其齐集城下!”
他环视众人,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战略家的自负:“我军新锐,水战、野战皆乃所长。顿兵城下,看似劳师,实则主动权在我!若虏援胆敢来犯,正可发挥我军之长,在金陵城外,依托水师,将这干援虏一鼓聚歼!此乃‘围城打援’之策,可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底定江南!岂不比蚁附攻城,徒耗兵力,更胜一筹?”
帐内一片寂静,部分将领被这宏大的构想所吸引,陷入思索。但甘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到了这构想背后巨大的陷阱。
“藩主!此计……此计太过行险!”甘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恳切,“我军悬军深入,利在速决,岂能自陷于坚城与援军夹击之险地?‘围城打援’,需我方实力绝对优势,且情报精准,方能奏效。而今我军兵力,围攻金陵已属勉强,若虏援四面而至,我军分兵拒之,则力分势弱;若其避我锋芒,断我粮道,扰我后方,则我军进退失据!敢问藩主,到那时,首尾不能相顾,士气瓦解,我辈……我辈其能支乎?!”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帐中。那句“我辈其能支乎?”充满了末路般的预警。
然而,此时的郑成功,已被镇江以来的连番胜利和清军“不堪一击”的表现冲昏了头脑。他亲眼见到清军在他面前如何溃败,又看到南京城头这“消极”的防守姿态。他过于自信,认为敌人已无力反抗,各地的清军援兵也不过是土鸡瓦狗,正好让他一举歼灭。
他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对甘辉,也是对所有人说:“甘提督过虑了。虏兵怯懦,尔等岂未见乎?镇江一战,已丧其胆!观此金陵景象,郎廷佐辈分明已无战心,只求自保。我军正当以泰山压卵之势,迫其就范,何须枉费士卒性命,行那强攻之下策?待其援兵来时,我破之如摧枯拉朽!”
他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充满威慑与智谋的胜利图景中,完全忽略了甘辉所指出的、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逻辑。在他看来,甘辉等人的急切,是武将的莽撞,缺乏战略耐心和更高层面的政治考量。
“我意已决!”郑成功斩钉截铁,终结了争论,“各营谨守汛地,深沟高垒,严密监视城内动向,暂不攻城。同时,多派哨探,广布耳目,密切关注四周虏援动静!本藩要的,是金陵城不战而降,是江南虏寇聚而歼之!”
“藩主!”甘辉、余新等人还想再劝,但看到郑成功那决然的神情,知道再难挽回。一种无力的冰凉,从心底蔓延开来。他们仿佛看到,战机正像指间流沙,一点点消逝。
郑成功不仅拒绝了速攻,甚至为了展示“王师”的从容和施加心理压力,下令各部不得轻易挑衅,只是保持包围态势。他派出一部分军队,由将领们率领,分头前往南京周边地区“收复”州县,仿佛南京已是囊中之物,只需等待其自行崩溃。
此后的日子,南京城继续保持着死寂。城头的清军,依旧表现出惶恐无助的样子,旗帜不整,守备看似松懈。这种持续的、异常的安静,像慢性毒药一样,持续注入郑军这支猛虎的体内。最初的锐气和警惕,在一天天的等待和“不战而胜”的预期中,被慢慢消磨。士兵们开始松懈,将领们虽仍有疑虑,但见主帅心意已决,也渐渐不再进言,只是焦灼地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