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士柱（2/2）

弟兄们都有些意外，赵虎忍不住说道：“指挥使，人多眼杂，怕是不安全……”

“无妨，我们小心些便是。”蒲缨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能为忠义之士送一程，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说罢，他催马朝着人群奔跑的方向而去。

弟兄们见状，也不再多言，纷纷跟上。

跟着人流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凤台门的轮廓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刑场就设在凤台门外的空地上，此刻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都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蒲缨等人只好下马，将马拴在路边的树干上，然后挤入人群中，慢慢往前挪动。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声音嗡嗡作响，蒲缨一边挤一边侧耳倾听，想要多了解些情况。

“听说今天被斩的是沈士柱先生，可真是个好人啊！”

“可不是嘛，沈先生为人正直，还常帮着百姓，怎么就成了‘逆犯’了？”

“还不是因为李之椿父子？听说沈先生和他们交情好，李大人父子被家僮告发通敌海寇，沈先生也就被牵连了……”

“唉，李大人父子也是忠良啊，一心想着反清复明，结果落得这般下场，沈先生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嘘！小声点！被官府听见，可有你好果子吃！”

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些百姓想起沈士柱的遭遇，忍不住悄悄抽泣起来，脸上满是惋惜与同情。蒲缨听着这些话，心里渐渐有了数。

沈士柱、李之椿，这些名字他隐约有些印象，皆是南明旧臣，也是江南抗清的核心人物，没想到今日竟要在此地见他最后一面。

好不容易挤到一个靠前些的位置，蒲缨抬眼望去，只见刑场上搭着一个高台，台上站着几名清军官员，中间一人身着官服，手里拿着朱笔，想来便是监斩官。

高台下方，跪着一个身穿囚服的男子，头发散乱，脊背却挺得笔直，只是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这时，一名官员拿着一张纸，走到高台前方，清了清嗓子，大声念了起来，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刑场：

“奉天承运，大清刑部奉上谕：逆犯沈士柱，江南芜湖县人，本系前明废弃莠士，厕身复社，素怀悖逆之心。昔年党附奸徒，构陷忠良，妄撰《留都防乱揭》，摇惑人心；明亡之后，不思悔悟归正，反蓄异志，勾结逆臣李之椿父子，暗通海寇郑成功、伪王李定国等，私传密信，潜筹兵饷，意图颠覆天朝基业，陷生民于兵燹。

顺治十四年，逆迹败露被捕，囚于江宁狱中，廷讯之下，毫无惧悔，反作《故宫词》等狂悖之语，明目张胆怀念故明，诋毁本朝。今海寇犯境，金陵震动，逆犯仍与党羽暗通声气，恐为内应，贻害无穷。

查其罪，属十恶不赦之谋叛重罪，法无可贷。奉圣旨：着将沈士柱即行处斩，传首示众，以儆效尤。尔等百姓当引以为戒，安分守己，勿怀异心，违者同罪，钦此！”

官员的声音冰冷无情，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百姓心上。蒲缨站在人群中，听得字字清晰，只觉得一股怒火与悲痛交织在一起，在胸腔里翻涌。

什么“废弃莠士”？什么“妄撰揭帖”？分明是沈士柱先生坚守气节，不愿屈从鞑子，才落得如此下场！

监斩官放下朱笔，对着台下的沈士柱沉声问道：“逆犯沈士柱，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

沈士柱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灰尘，还有几道伤痕，却依旧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在他抬头的瞬间，目光扫过台下，正好与不远处的蒲缨对上了。

四目相对的刹那，蒲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认出了沈士柱。

当年在应天府，他曾与沈士柱有过一面之缘，彼时沈士柱还是复社名士，意气风发，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而沈士柱的眼里，此刻满是绝望与不甘，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蒲缨心念电转，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趁着周围百姓都在关注台上，弯腰悄悄从靴子里摸出自己的锦衣卫腰牌，飞快地揣在胸前，用衣襟轻轻盖住，只露出一角。

这个动作隐蔽至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沈士柱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里，没有放过一丝一毫。

当看到腰牌上熟悉的锦衣卫徽记时，沈士柱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原本绝望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作了释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周围的清军，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蒲缨。

蒲缨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坚定。那是在告诉他，放心吧，抗清大业后继有人，大明的火种从未熄灭。

沈士柱看懂了他的意思，原本紧绷的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从容与坚定。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拼将热血酬君国，剩有丹心照古今！”

声音浑厚有力，穿透了刑场的嘈杂，响彻云霄。陈散、赵虎等人站在蒲缨身边，听着这振聋发聩的呐喊，浑身竟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崇敬与悲愤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们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哈哈哈……”喊完之后，沈士柱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几分洒脱，几分悲壮，仿佛不是即将赴死，而是要去赴一场盛大的宴席。

监斩官见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这逆犯临死之前还敢如此狂悖，简直是不把大清律法放在眼里！他猛地拿起桌上的朱笔，在“斩立决”的令牌上狠狠一点，愤怒地将令牌扔到台下：“斩！”

令牌“哐当”一声落地，清脆的声响与沈士柱的笑声同时戛然而止。

刽子手早已蓄势待发，见令牌落地，立刻高高举起手中的鬼头刀，寒光一闪，朝着沈士柱的脖颈劈去。

“噗嗤”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前排的百姓一脸。沈士柱的人头滚落在地，眼睛却依旧圆睁着，仿佛还在凝视着天空，凝视着他为之坚守一生的大明江山。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哭声。有的百姓是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哭的，更多的人却是为沈士柱的死而哭，为汉人的命运而哭，哭声里满是绝望与不甘。

陈散、赵虎等人紧紧闭上了双眼，不忍心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不忍心看着忠义之士惨遭屠戮。

而蒲缨，从始至终都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直直地望着台上那具倒下的身躯，望着那滩刺眼的鲜血，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睹同胞被清军杀害，却从未像今天这样震撼。

沈士柱的呐喊，沈士柱的笑容，沈士柱那不屈的眼神，像一把火，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仇恨与斗志。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们不仅要完成任务，更要扛起这些忠义之士的遗志，推翻清廷，光复大明，让沈士柱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我们走。”蒲缨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悲痛与愤怒。他转身，不再看那惨烈的刑场，也不再看那些哭泣的百姓，只是朝着人群外走去。

弟兄们默默跟上，没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