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王者郑、将军郑(1/2)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声撕裂了帐幕,与方才如出一辙,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火烧火燎的紧迫感。
郑成功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应。
余新眉头紧锁,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忍不住沉声喝道:“又何事?!”
帐帘掀开,一名满身风尘、甲胄上还带着夜露的传令兵疾步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启禀藩主!余将军麾下,潜伏城内的‘水蛇’,冒死泅渡出城,现正在帐外候命!言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
“水蛇?!”余新闻言,霍然起身,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水蛇是他布在城内最隐秘的几条线之一,若非天塌下来的大事,绝不可能用这种暴露身份、九死一生的方式直接前来大营禀报!
甘辉和万礼也同时变色,猛地看向余新,又齐齐转向依旧背对他们的郑成功。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比之前争吵更为可怕的预感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郑成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冰层在悄然龟裂。他沉默地注视着余新,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动摇。
“传。”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沙哑。
片刻后,一个身影踉跄着被两名军士搀扶进来。来人浑身湿透,头发紧贴着头皮,嘴唇冻得乌紫,正是清茶庄的护卫水蛇。他显然耗尽了体力,一进帐便几乎软倒,但看到帐内诸人,尤其是端坐于上的郑成功时,他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急切的光芒。
“藩……藩主……各位……将军……”水蛇声音颤抖,气息不稳,“城……城里……是假的……全是假的!”
余新一个箭步上前,半扶住他,低喝道:“慢慢说!什么假的?把话说清楚!”
水蛇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气血,开始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讲述起来。他从王掌柜目睹清军“狼狈”撤退实则有序归营开始,讲到城头守军奉命“不准认真打”,再到夜里亲眼所见“地痞”与巡营兵丁分钱的丑剧……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击在郑成功那“仁义之师,望风归降”的信念壁垒上。
随着水蛇的叙述,余新的脸色越来越白,甘辉的拳头越握越紧,万礼的呼吸越来越重。这些来自底层、来自最前线的观察,琐碎却真实,它们拼凑起来的图景,与张煌言信中高屋建瓴的战略分析惊人地吻合,共同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他们都被骗了,被郎廷佐那只老狐狸精心导演的一出“空城计”与“示弱计”骗得团团转!
“……还有!还有!”水蛇仿佛想起最关键的证据,声音陡然拔高,“段明昌……段明昌他为了印证,设计试探!他让王掌柜在城东散播‘管效忠弃城而逃’的谣言,无人理会,任由其扩散!而他自己,在城西易容散播‘我军援兵将至’,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官兵拿着画影图形,全城搜捕那散播谣言的老者!”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郑成功,眼中满是血丝:“藩主!他们对混乱谣言置之不理,因为他们需要这混乱假象!他们对稳定军心的谣言全力扑杀,因为他们怕我军识破其缓兵之计,即刻攻城啊!这……这岂是军心涣散、即将崩溃之象?这分明是……分明是张网以待,请君入瓮!”
“噗通”一声,水蛇力竭,瘫倒在地。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嗡”的一声,余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他猛地转向郑成功,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后怕而颤抖:“藩主!听见了吗?!这……这还不是证据吗?!郎廷佐就是在演戏!他在拖时间,等梁化凤,等蒋州!他要将我们这十数万大军,活活困死在这南京城下!”
甘辉踏前一步,他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寒霜,他不再委婉,话语如出鞘的利剑,直刺核心:“藩主!水蛇所言,与张尚书信中警示,与末将等连日所忧,丝丝入扣,互为印证!观敌者,不观其言,而观其行。敌之行,处处示弱而内实严整,此乃大奸之兆!我军若再迟疑,待敌合围之势成,则进退失据,悔之晚矣!此刻当机立断,速攻南京,尚有一线生机!若再固守待降,无疑是坐以待毙!”
万礼也须发皆张,吼道:“藩主!弟兄们摩拳擦掌等了半个月,等的不是鞑子的降表,是攻城陷阵的军令!再等下去,锐气丧尽,这仗就没法打了!”
三位将领,借着这来自敌人心脏地带、带着生命温度的血泪情报,发出了最激烈、也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集体劝谏。
郑成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蛇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头。那些具体的、无法辩驳的细节——有序撤退、城头命令、地痞分钱、谣言区别对待——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为自己编织的“天命所归”、“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理想图景。他仿佛能听到那图景碎裂的“咔嚓”声。
他的自信,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他看到余新眼中几乎喷薄的怒火,看到甘辉脸上从未有过的焦灼,看到万礼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他也看到了,在他们眼底深处,因为自己脸上那瞬间无法掩饰的动摇而重新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动摇了吗?
是的。他开始怀疑了。郎廷佐……莫非真的在行诈降缓兵之策?那南京城头的寂静,莫非不是投降的前奏,而是吞噬一切的黑洞入口?
“够了。”
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和将领们急切的劝诫。是郑成功自己。
他抬起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倦容。那是一种精神支柱受到冲击后的疲惫。
“尔等……先退下吧。”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让本藩……独自想一想。”
“藩主!”余新不甘地喊道。
“退下!”郑成功猛地提高声调,但那声音里缺乏了往日的绝对权威,反而透着一丝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甘辉深深地看了郑成功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无奈,有失望,也有一丝最后的期待。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拳一礼,然后一把拉住还想再言的余新,又对万礼使了个眼色,沉声道:“末将等,告退。”
三人扶着几乎虚脱的水蛇,默默地、步履沉重地退出了大帐。当帐帘落下的那一刻,仿佛也将最后一丝喧嚣与希望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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