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镜中密信(1/2)
第40章《镜中密信》
夜已深沉,两淮盐运使司衙门深处那间临时拨给林翠翠的厢房内,烛火不安地跳动。白日里那面沉甸甸、花纹繁复的青铜菱花镜被林翠翠横陈在案几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这是几日前查抄盐商李万金那座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宅邸时,从库房角落里扒拉出来的“不起眼”物件。烛光下,镜面幽暗,繁复的缠枝莲纹和瑞兽浮雕在阴影里如同活物,尤其是镜钮处那只盘踞的狻猊,兽目镶嵌的暗色琉璃在烛火下竟流转着一丝诡谲的光。
“陈总说镜子有古怪…可古怪在哪儿?”她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狻猊兽首的轮廓,指腹下的青铜冰凉光滑,并无一丝缝隙。窗外,巡夜兵丁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缓缓远去,带来片刻的死寂。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合上镜匣的刹那,指尖下狻猊兽首的眼珠——那粒幽暗的琉璃——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林翠翠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琉璃边缘试探。极轻微的“咔哒”一声,在寂静的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那粒琉璃眼珠,竟被她用巧劲向内按了进去!紧接着,狻猊兽首下方一处原本严丝合缝的莲瓣浮雕,无声地向上弹开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几乎要跳出胸腔。指尖颤抖着探入那道缝隙,触碰到一层薄如蝉翼、坚韧异常的油纸。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展开。烛火下,油纸上的线条与墨点清晰地呈现出来——绝非寻常装饰!那是以极细的笔触勾勒出的扬州城轮廓,瘦西湖、古运河、蜀冈、盐商园林……几处地点被朱砂点醒,赫然标注着“西园曲水”、“平山堂”、“天宁禅寺”…这些名动天下的景致之下,竟被标注为“甲三”、“乙七”、“丙一”等冰冷代号。更有一条蜿蜒曲折、几乎不可见的墨线,将这些地点隐秘串联,最终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终点——“御苑莲心”。图侧,一行蝇头小楷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圣驾驻跸,莲心可期。癸丑年七月初七。”
白莲教!他们的目标,竟直指皇帝行宫深处!
林翠翠浑身发冷,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这面铜镜,竟是一份精心伪装的白莲教核心联络图与行动计划!李万金…他哪里是什么单纯的盐商巨富?这分明是条盘踞在扬州城、将触须伸向皇帝御驾的剧毒之蛇!窗外的风声陡然凄厉起来,卷着几片枯叶狠狠拍在窗棂上,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急促拍打。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手忙脚乱地将油纸按原样折好塞回缝隙,用力将狻猊兽首的眼珠按回原位,莲瓣浮雕“嗒”一声复位。镜面幽暗如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只是一场幻觉。
冷汗浸透了她的鬓角。行宫…莲心…癸丑年七月初七…那不就是下月初?白莲逆匪,竟要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于行宫重地起事?!
急促的敲门声就在此刻毫无预兆地响起,惊得林翠翠魂飞魄散!
“林姑娘?”门外传来总管太监吴书来那特有的、不高不低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万岁爷口谕,宣姑娘即刻前往‘澄观斋’见驾。”
澄观斋?林翠翠脑中一片混乱,那不是皇帝在行宫内辟出的私人书斋么?深夜召见?她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迅速将铜镜塞入妆奁底层,又胡乱拿起一方锦帕盖住,深吸一口气,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才勉强应道:“奴婢遵旨,这就来。”
行宫深处,澄观斋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林翠翠被吴书来引着,穿过几道戒备森严的回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墨香、上好沉水香以及新曝晒书页的特殊气息,沉静而肃穆。踏入斋内,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方才的惊惧,只剩下纯粹的震撼。
这哪里是寻常书斋?分明是一座微缩的典籍宫殿!数丈高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依墙而立,层层叠叠,直通藻井。架上典籍浩如烟海,锦函玉轴,牙签锦带,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飘荡着樟脑与芸草混合的淡香,那是驱蠹护书的古老智慧。
乾隆皇帝并未身着龙袍,只一袭家常的月白色暗云纹常服,负手立于一座巨大的书架前。陈明远、上官婉儿、张雨莲三人竟已在场,脸上同样残留着未曾褪去的震撼之色。和珅则垂手侍立在稍远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来了?”乾隆并未回头,声音在空旷的书斋内显得格外清晰,“都抬起头,好好看看。这,才是朕真正的扬州行宫。”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分享秘密的矜傲,“这里所藏,有宋元孤本,有前明秘档,有历代舆图,亦有朕南巡沿途命人搜集的各地风物志、奇闻录…天下之秘,半藏于此。”
他踱步到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雕龙书案前,案上已小心地摊开了几卷书册画卷。他随手拿起一册,书页泛着柔和的牙黄色,装帧古雅:“此乃宋刻孤本《金石录》,李清照与赵明诚校勘之物,辗转数百年,终归于此。” 指尖又拂过一幅长卷,墨色淋漓,气象万千:“这是前朝遗民画僧石涛的《淮扬洁秋图》真迹,画尽扬州风骨。”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书案边缘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厚册上,动作竟带了几分罕见的珍重。他解开锦缎,露出深蓝色的封面,上面是几个朴拙有力的墨字:《石头记》异稿残编。
“此稿…”乾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林翠翠瞬间绷紧的脸,“据传乃江宁织造曹家后人流落市井时所出,笔法与今之通行本大异,情节亦有不同,尤以‘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一回,其情之惨烈,其文之奇崛…”他微微一顿,指尖抚过那深蓝的封面,“…令人不忍卒读。”
林翠翠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曹家…《石头记》译稿…乾隆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深埋心底、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之锁。她感到陈明远的目光也锐利地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询问。她只能死死掐住掌心,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皇帝深夜展示这些,绝非心血来潮!
乾隆似乎很满意这卷异稿带来的微妙气氛,他合上锦缎,并未深究林翠翠的异样,反而话锋一转:“朕观尔等近日为盐务迷局奔波,多有辛劳。陈卿,”他看向陈明远,“你手下这三位女史,皆有不俗之才。婉儿心思缜密,雨莲善解疑难,翠翠…”他目光再次落在林翠翠身上,带着审视,“…亦有几分出人意表的机敏。”
“臣等惶恐,为君分忧,万死不辞。”陈明远立刻躬身,上官婉儿和张雨莲也齐齐行礼。林翠翠跟着屈膝,感觉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嗯。”乾隆微微颔首,踱步到林翠翠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林翠翠,朕看你方才进门时,似有惊魂未定之色?可是在盐运使司衙门…发现了什么令你心神不宁之物?”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林翠翠心上。
来了!这看似随意的问话,才是今夜召见的真正目的!林翠翠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铜镜、密图、莲心、七月初七…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血腥的杀机,在她舌尖翻滚。她猛地抬头,正撞入乾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有笑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锐利。
“奴婢…”她喉咙发干,声音艰涩。说?白莲教的阴谋直指行宫,关系皇帝生死、江山震动!但证据只有她一人所见,那铜镜机关精巧,万一…万一皇帝不信?万一打草惊蛇?万一…她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垂首侍立、看不清神色的和珅,以及旁边同样屏息的陈明远等人。这书斋看似平静,谁知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沉重的责任感死死攫住了她。冷汗沿着脊背滑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打破的瞬间——
“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澄观斋窗外的沉沉夜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得整座书斋的窗棂都在簌簌发抖!狂风瞬间大作,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紧闭的雕花木窗,发出噼啪乱响,如同无数鬼手在拼命拍打!
斋内所有的烛火猛地一阵剧烈摇曳,光影狂舞,墙壁上投下幢幢巨影,仿佛书架上的古籍都活了过来。侍立在角落的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拂尘差点掉落。连乾隆都微微蹙眉,目光凌厉地射向风雨交加的窗外。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硬生生截断了林翠翠即将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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