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古寺谶语(1/2)
第36章《 古寺谶语》
夜雨如织,将扬州城笼在一片湿漉漉的灰幕里。大明寺的轮廓在雨中愈发显得森严古拙,飞檐翘角沉默地刺向低垂的铅云。上官婉儿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素色披风,悄无声息地避过守夜僧人昏昏欲睡的视线,潜入后殿荒僻的碑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香火、苔藓和石头的冷硬气息,脚下青砖湿滑,每一步都踏碎倒映着昏黄灯笼的死寂水面。白日里香客如云的喧嚣早已散去,此刻这里只剩雨声和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沉寂。她此行不为礼佛,只为追踪白日里线人拼死递出的模糊线索——大明寺藏有盐引倒卖的关键证据。
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曳,艰难地切割着浓重的黑暗。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在一块块饱经风霜的石碑前驻足,指尖拂过冰凉粗粝的碑面,辨认着早已模糊难辨的前朝铭文。那些古老的文字如同幽灵的呓语,在光影里浮动。直到灯笼微弱的光,终于照亮角落一块格外低矮、半截已埋在湿泥里的石碑。
石碑明显被人仓促翻动过,边缘新鲜的泥痕还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碑面中央,一大片覆盖的青苔被粗暴地刮去,露出了底下新刻的字迹。那字迹深刻、狰狞,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狠戾,仿佛是蘸着怨毒刻入石髓:
上官殁,盐政倾。
六个大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在昏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上官婉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滑入衣领,激得她浑身一颤。这绝非前朝遗物,是赤裸裸的警告,是刻在石头上的死亡宣告!矛头直指她的姓氏,更直指她与陈明远一行正在追查的扬州盐政黑幕!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下扫去,落款处,几个小字更是让她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那赫然是她的生辰八字!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惊骇的眼底。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是谁?谁对她的底细如此了如指掌?这阴狠歹毒的诅咒,不仅要将她置于死地,更要借她的“殁”,掀起整个扬州盐政的滔天巨浪,彻底倾覆他们艰难维持的调查局面!
指尖因寒冷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重重地抚过那六个冰冷刺骨的大字。石屑的粗粝感摩擦着皮肤,仿佛能磨出血来。就在指腹划过“倾”字最后一笔深深刻痕的边缘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触感传来——那并非完全新鲜的凿刻毛刺感,而是在新刻痕的底部,隐隐透出一种她不久前才在灯下反复摩挲过的、光滑圆润的熟悉笔锋!
这感觉……她脑中“嗡”的一声,几乎炸开!就在昨夜,和珅!那个永远带着莫测笑意、眼神深沉如古井的军机大臣,曾亲手递给她一封密信!信笺上那清癯峻拔、却又暗藏锋芒的行楷笔迹,与此刻指下石碑新刻痕底部残留的、被刻意破坏掩盖的笔意,竟诡异地重合了!那是一种独特的运笔习惯,在转折处带着不易察觉的回锋,在收笔时又有一丝不易模仿的飘逸。
难道……这看似死敌的致命诅咒背后,竟有和珅那只翻云覆雨的手?!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石碑烫伤。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珅……他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借刀杀人的幕后黑手,还是……另有所图?恐惧与巨大的疑团,如同这沉沉的雨夜,将她紧紧包裹。
“上官姑娘好雅兴,夜雨访古刹,也不怕湿了衣衫,着了风寒?”
一个温润含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自身后沉沉雨幕中传来,打破了碑林死一般的寂静。
上官婉儿浑身骤然绷紧,像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拉扯。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土腥和冷雨的空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和翻腾的思绪。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用力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让她瞬间清醒。
她缓缓转过身。几步开外,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闲适地立在廊檐投下的阴影里,仿佛与这古寺的夜色融为一体。和珅并未撑伞,雨水顺着他玄色锦袍繁复的云纹滚落,在脚下积水中溅开细小的涟漪。昏黄的灯笼光吝啬地勾勒出他俊逸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玩味的探究。他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姿态从容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赏雨。
“和大人不也雅兴不浅?”上官婉儿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冷,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阴影中的男人,“这大明寺的碑文,倒是别出心裁,刻得一手好字。只是不知,刻碑之人,是欲言又止,还是……做贼心虚?”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那块刻着死亡谶语的新碑。
和珅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缓步从廊下阴影走入灯笼昏黄的光晕里。雨水沾湿了他几缕垂落的鬓发,贴在额角,非但不显狼狈,反添几分落魄不羁的贵气。他停在距离上官婉儿三步之遥的地方,这个距离既能清晰地对话,又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警惕的压迫感。
“哦?姑娘是指那块新刻了字的碑?”他顺着上官婉儿的目光望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字嘛,刻得是仓促了些,力道狠辣,戾气太重,失了碑铭应有的厚重庄严。至于内容……”他微微摇头,目光转回上官婉儿脸上,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狗急跳墙的把戏罢了。想用姑娘的性命和一场乱局,来遮掩他们肮脏的勾当。”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然而,上官婉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隐含的讯息——他不仅知道这块碑的存在,甚至很可能知道是谁刻的!他是在撇清?还是在暗示?
“肮脏勾当?”上官婉儿向前逼近一步,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那敢问和大人,这碑文上的字迹,为何偏偏在起承转合处,藏着大人您密信中的笔意?”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破雨幕,“是刻碑之人刻意模仿大人笔迹嫁祸于您,还是……大人您亲临指导,留下了这欲盖弥彰的破绽?”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指控。空气瞬间凝滞,只有雨声哗啦作响。灯笼的光焰在和珅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深深地看着上官婉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过了片刻,他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雨夜里几不可闻。
“上官姑娘,你太聪明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聪明人,往往最容易看到陷阱,却看不到陷阱旁边……可能存在的生门。”他不再看那石碑,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你以为,他们只是想杀你?不,他们要的,是让这盘棋彻底乱掉,乱到谁也无法再追查下去!这石碑,就是他们抛出的诱饵,逼着你,或者逼着……某些关心则乱的人,跳出来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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