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悦来商栈(1/2)
第74章《悦来商栈》
暴雨像是天河倾覆,狠狠砸在扬州城鳞次栉比的青瓦白墙之上。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棂,声音急促得令人心慌。子时已过,白日里喧嚣鼎沸的钞关码头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与嘈杂水声之中,唯有陈明远下榻的“悦来商栈”二楼东厢,还透着一豆昏黄烛光。
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着陈明远紧锁的眉头。白日里才将第一批按照改良古方精制的“玉容宫粉”交付内务府采办,本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刻。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摊开的崭新账册上。墨迹半干,记录着宫粉生意的第一笔收支明细。这是他亲自教授张雨莲用现代复式记账法记录的成果,简洁清晰,条理分明。然而此刻,这账册旁却空了一块——那本记录着所有原始采购单据、银钱往来凭据,甚至夹杂着几页他推演盐引市场规律草稿的核心账本,连同下午刚被他严厉斥责过、手脚不甚干净的新聘账房李先生,一起不见了踪影!
门被猛地推开,裹挟着一股湿冷的水汽。上官婉儿疾步而入,油纸伞上的雨水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水痕。她脱去被雨水打湿大半的素色斗篷,露出里面略显单薄的浅碧色衫裙,发髻微乱,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气息微促,平日里那份沉静的从容被一种罕见的焦灼取代:“人不见了!他赁住的后街小院门户大开,行李细软都在,唯独人没了影子。房东说傍晚见过他回去,神色匆匆,再没出来过。”
林翠翠跟在她身后,小脸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边缘被雨水洇湿:“巷口…巷口卖炊饼的王阿婆说,天刚擦黑那会儿,看见李账房夹着个包袱往钞关码头西头那片废仓房去了,走得极快,差点撞翻她的摊子…”
陈明远猛地站起身,木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钞关西头!那片因河道改迁早已废弃的盐仓区,荒僻、杂乱,是蛇鼠盘踞之地。账本里不仅记载着他们立足未稳时所有的资金脉络、供货源头,更夹着几张他根据盐商间隐秘对话推演出的盐引流转草图!一旦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走!”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油布雨披,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目光扫过上官婉儿和林翠翠,“翠翠留下,看家,留意动静。婉儿,跟我去西仓!”
“公子!”林翠翠失声叫道,眼中满是担忧。上官婉儿已迅速重新披上斗篷,顺手抄起门后一根沉手的门闩塞到陈明远手里,自己则从袖中滑出一柄尺余长的精钢短刺,寒光在烛火下一闪而逝。她没说话,只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锋。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抽打在脸上生疼。陈明远和上官婉儿一头扎进无边的雨幕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喧嚣的白噪音和脚下泥泞湿滑的道路。钞关码头的灯火在身后迅速模糊、远去,被重重雨帘吞噬。越往西行,道路越发狭窄破败,两侧歪斜的房舍如同鬼影幢幢,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咸腥气。
废弃的盐仓区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大坟场。坍塌的围墙,半倾的库房骨架,在惨白闪电的瞬间映照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雨水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浑浊的小溪,四处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朽木味和挥之不去的咸腥,令人窒息。
“公子,这边!”上官婉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在风雨声中几不可闻。她眼力极佳,指着不远处一座相对还算完好的高大仓房。仓房巨大的木门虚掩着,一道明显的、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泥泞脚印,一直延伸进门缝的黑暗之中。
陈明远握紧了手中的门闩,冰冷的木头硌着掌心。他示意上官婉儿退后一步,自己侧身,用门闩猛地顶开沉重的木门。
“嘎吱——咣当!”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空旷的仓房内激起巨大回响,随即是门板撞上内墙的闷响。一股浓烈的尘埃混合着陈腐盐粒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仓房内部极为空旷,穹顶高耸,几缕惨淡的月光从残破的瓦顶缝隙漏下,形成几道游移不定的光柱,勉强照亮了中央一小片区域。光柱里,尘埃如细小的幽灵般飞舞。
就在那光柱边缘的地面上,赫然倒卧着一个人影!正是失踪的李账房。他蜷缩着身体,脸朝下趴在一片污浊的泥水里,后脑处一片深色的濡湿在灰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目,已然凝固。他身旁散落着几本账簿,正是被带走的那些,纸张被雨水和泥水浸透大半,字迹模糊。
上官婉儿迅速上前,蹲下探了探李账房的颈脉,又翻看他的瞳孔,片刻后对陈明远凝重地摇了摇头:“没救了。脑后重击,一击毙命。”她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无边的黑暗角落,手中的短刺微微抬起,蓄势待发。
陈明远的心沉了下去。他蹲下身,强忍着翻涌的胃部,借着微光翻看那些散落的账册。大部分是他们的生意账目,被泥水污得一塌糊涂。翻到最下面一本厚厚的册子时,他的手顿住了。这本册子入手的感觉异常沉重,硬麻纸封面,边缘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陈旧感。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是些寻常的盐金出入记录,字迹工整却呆板。然而翻过几页后,内容陡然一变!墨色变得深沉不一,笔迹也转为一种刻意扭曲的、难以辨识的符号,夹杂着一些看似随意涂抹的墨点。但陈明远在现代金融圈浸淫多年,对数字和图形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他瞳孔骤然收缩——这根本不是涂鸦!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墨点的分布位置,形成了一种极其隐蔽的复式记账结构!借方、贷方、时间节点……隐藏在杂乱无章的表象之下,赫然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巨款流动记录!
“丙寅年三月,淮北‘泰丰’盐行,虚开盐引二百引,折银一万四千两,入‘西府’账。”
“丁卯年五月,淮南‘广源’、‘永利’盐栈,合谋重号盐票,侵吞官银三万八千两,三成付‘巡河’打点。”
“戊辰年元月,‘裕泰’总号运使,截留盐课五万两整,贿‘黄门’以平仓耗亏空……”
一笔笔,一桩桩,数额之大,牵涉盐商名号之多,令人头皮发麻!“西府”、“巡河”、“黄门”……这些显然是精心设计的代号,指向那些隐藏在暗处、贪婪攫取着盐利的大人物。这哪里是什么私账,分明是一本足以在江南官场掀起滔天巨浪、让无数人头落地的行贿暗账!它记载的,是盘踞在帝国盐政血管上的巨大毒瘤!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明远的内衫,混杂着外面的雨水,一片冰凉。他终于明白李账房为何会死在这里!他恐怕不是单纯地偷账本潜逃,而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本要命的暗账,想以此作为要挟或者投靠的资本,结果却被幕后之人灭口!自己追查至此,已然踏入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旋涡中心!
他猛地合上账本,那硬麻纸的封面在掌心留下粗粝的触感。必须立刻离开!这东西是催命符,也是唯一的证据!
“婉儿,带上这本!我们……”他急促的话音未落。
“嗤——!”
一道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锐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仓房内凝滞的空气,从右侧最深沉的黑暗角落里射出!目标直指陈明远的心脏!
生死关头,上官婉儿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她几乎是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在锐响发出的刹那,猛地将陈明远向自己身后狠狠一拽!同时左手闪电般挥出短刺格挡!
“叮!”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一点幽蓝的寒芒被短刺精准地磕飞,钉入两人身旁的腐朽木柱,尾羽兀自剧烈震颤——赫然是一支淬了剧毒、泛着诡异蓝光的袖箭!箭簇深入木头,周围的木质瞬间泛起一圈焦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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