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月下惊簪(2/2)
亭内三人俱是一震。
乾隆眉头猛地蹙起,不悦地看向声音来源:“何人喧哗?!”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假山暗影里扑了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亭前石阶下,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正是上官婉儿!她抬起的脸上满是惊惧交加,目光死死锁住吴书来手中那支即将触及林翠翠发丝的翡翠簪,像是见了最恐怖的鬼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支簪子……那支簪子怎会在你手里?!”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亭外莲池的水波似乎也停止了荡漾,虫鸣戛然而止。吴书来捏着簪子的手僵在半空,愕然地看着状若疯癫的上官婉儿。乾隆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转为深潭般的莫测与审视,目光锐利如刀,在跪地的上官婉儿和僵立的林翠翠之间来回扫视。
林翠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婉儿那惊怖欲绝的眼神,绝不只是因为吃醋!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画面——就在刚才离开作坊前,她借口整理仪容,飞快地将自己藏在妆匣最底层的一个小物件,塞进了袖袋深处!
那也是一个紫檀木盒,大小式样,与此刻吴书来手中捧着的,几乎别无二致!
“放肆!”吴书来尖利的斥责打破了死寂,“御前失仪,惊扰圣驾,你……”
“慢着。”乾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下了吴书来的话头。他缓缓站起身,踱到亭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浑身颤抖的上官婉儿,眼神深不见底。“你认得此簪?此言何意?给朕说清楚。”
上官婉儿伏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语无伦次:“簪子……那簪子……它、它不该在这里……它明明……”
林翠翠的心跳几乎停止。她袖袋里的那个小盒子,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衣料,烫着她的肌肤。那是几天前,她替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送新调制的玉容散样品时,在库房角落一个蒙尘的旧妆奁底层无意发现的。当时只觉得这簪子与皇帝曾示意的太过相似,心中惊疑,便鬼使神差地藏了起来。此刻,婉儿惊恐的指控、皇帝冰冷的审视,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真正的御赐贡簪,或许早已不在宫中!
她强迫自己冷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婉儿身上,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手指在袖袋里摸索。指尖触到了那熟悉的、冰凉坚硬的紫檀木盒边缘。她屏住呼吸,用最小的动作,轻轻、轻轻地推开盒盖的一条缝隙。借着亭内幽暗的灯光和袖子的阴影,她飞快地朝盒内瞥了一眼。
只一眼,便如坠冰窟!
盒内,赫然也躺着一支翡翠牡丹簪!碧色莹润,花瓣舒展,花蕊嵌着金珠!与她曾在御船上远远见过的、与此刻吴书来手中的那支,形制、大小、材质,几乎一模一样!月光透过亭角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缕银辉,恰好落在她袖中微启的盒内簪子上。那簪尖处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褐色印痕,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某种陈旧的污渍,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两支簪子!一支在皇帝手中,即将赐下;一支在她袖中暗藏,簪尖染痕!上官婉儿惊恐的指认……冷汗瞬间湿透了林翠翠的脊背,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脖颈,几乎让她窒息。是谁?是什么时候?御赐之物被调包,还是根本就有两支?这染血的簪尖……又意味着什么?
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惊惶的婉儿和沉着脸的皇帝,下意识地投向亭外幽深的黑暗。就在那片太湖石假山的阴影边缘,借着朦胧的月色,她似乎瞥见一角迅速缩回的、绣着精致海水江崖纹的袍角!那纹样……她瞳孔骤缩!是和珅!今日午后,和珅还曾“偶遇”她们,特意提起过内务府采买玉容散之事,言语间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审视的乾隆,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上官婉儿,你既认得此簪,又言其‘不该在此’,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吴书来,”他转向大太监,眼神锐利如鹰隼,“将簪子拿过来,给朕仔细瞧瞧。”
吴书来一个激灵,连忙将手中的紫檀木盒连同那支流光溢彩的翡翠簪,小心翼翼地捧到乾隆面前。
乾隆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那支冰冷的翡翠牡丹。他将其举到宫灯旁,凑近细看。昏黄的灯光下,翡翠的纹理,金珠的镶嵌,牡丹花瓣的每一个弧度……亭内死寂,只闻莲池水波轻拍石岸的微响,以及上官婉儿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林翠翠袖中的手指死死抠住那个藏着秘密的紫檀小盒,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她看着皇帝专注审视簪子的侧影,看着吴书来屏息凝神的紧张,看着跪在阶下抖成一团的婉儿,再想到假山后那惊鸿一瞥的袍角……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突然,乾隆捏着簪子的手指,在簪身靠近花托的位置,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丝极细微的纹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太监尖利变调的通报,又一次撕裂了御花园诡异的宁静:
“报——万岁爷!和珅和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说是在西华门外……截住了两个形迹可疑的……泰西传教士!他们身上……搜出了……搜出了……”
那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扑倒在亭外,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
“搜出了与娘娘们所用一模一样的……玉容散空瓷盒!还有……还有一份画着古怪符号的……图纸!”
吴书来手中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澄瑞亭冰凉的金砖地上,死寂被这微响刺破。林翠翠袖中紧攥的紫檀木盒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那染血的簪尖在脑中灼烧。皇帝捏着翡翠簪的手指纹丝未动,脸上那丝细微的纹路却骤然加深,目光缓缓从簪身移开,转向跪地抖成一团的太监,深潭般的眼底凝起风暴前最后的平静。
西华门截住的传教士……玉容散的空盒……古怪图纸……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翠翠紧绷的神经。她猛地想起白日里和珅状似无意的“偶遇”,他那双含笑细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这绝非巧合!是陷阱,一个早就张开、等着她们一头撞进去的罗网!那图纸……是她们为提炼精油而画的简易蒸馏器草图!怎会落入洋人之手?
“泰西人?”乾隆的声音终
于响起,低沉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让亭内的空气瞬间又降了十度,“玉容散的盒子?图纸?”他轻轻重复着,目光却像是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压向僵立的林翠翠。那支碧光流转的翡翠牡丹簪在他指间无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簪尖折射着宫灯幽光,仿佛毒蛇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