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微光与重幕(2/2)

“吴伯,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他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心跳已如擂鼓。

一小时后,在城北一个老旧小区布满爬山虎的单元房里,刘世友见到了颤巍巍的吴伯,接过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边缘已经磨损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子很沉,像装着一段凝固的时光。

他没有当场打开,郑重谢过吴伯,驱车回到市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他锁上门,拧亮台灯,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拆开档案袋。

里面是几本硬壳笔记本,字迹是父亲熟悉的工整中带着倔强。还有一叠用回形针别着的复印件,纸张早已泛黄脆化。他先翻开笔记本。

前面的内容与正式卷宗大同小异,但记录更为琐碎,包含了大量对当时办案流程、相关人员(包括上级和同事)反应的个人观察和疑问。越往后翻,字迹越显潦草,情绪透过纸张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困惑、不被理解的愤懑、以及深深无力的焦虑。

在接近最后的部分,父亲的笔记出现了几页极其重要的内容:

· 关于证人周小梅:父亲怀疑她的失踪并非自愿,可能受到胁迫,甚至更糟。他列举了几个疑点:周小梅失踪前并无异常财务或情感变动;其租住处物品整齐,不像仓促离开;有邻居反映,失踪前一天晚上,似乎有陌生车辆在附近短暂停留。父亲曾想就此深入调查,但被当时的大队长以“证据不足、不要浪费警力在无关人员上”为由制止。

· 关于关键证据(一枚带血的袖扣):父亲详细记录了这枚从现场提取的袖扣,如何在移交鉴定过程中,包装袋密封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非正常的松动痕迹(他用了放大镜反复确认)。他怀疑证据可能被污染或调换,但鉴定报告依然做出了认定,而他的怀疑被批评为“疑神疑鬼”、“破坏鉴定权威”。

· 关于可能的幕后压力:父亲用隐晦的词语提到,案发后不久,有“上面的人”暗示此案宜早结,不宜深挖。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调查导向某个特定的、仓促的结论。他写道:“真相似乎被一件‘合身’的外衣包裹着,所有人都在称赞这件外衣,却没人愿意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穿了衣服。”

· 最后几页,是反复涂写又划掉的一个名字和几个关联词,字迹混乱,显示出父亲临终前极度的精神煎熬。刘世友极力辨认,勉强看出几个碎片:“社区……服务中心”、“女社工”、“关系”、“目击?……灭口?”

社区服务中心!女社工!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刘世友的眼球上。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思绪果然也纠缠于此!他不仅怀疑证据问题,不仅感到压力,他甚至可能将失踪的证人和那个“社区服务中心”以及某个“女社工”联系了起来!这个“女社工”,会是王思雨吗?还是周小梅的那个表姐?或者……是王思淼本人?(当时她可能还在读书或刚工作)

刘世友猛地拿起那叠复印件。大多是当年一些边缘证人或关联人员的初期询问笔录草稿,以及一些现场照片的额外角度拍摄。其中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引起了刘世友的注意。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办公室的窗外,焦距对准的是窗外楼下街道的一角。在街道对面,一个公用电话亭旁,站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的侧影,女子正在低头看手里的东西,面容不清。照片背面,父亲用红笔写着:“周失踪前日,其工作咖啡馆对面街角。该女子?经查非周。何人?为何在此?”

这个模糊的侧影,会是谁?是偶然的路人,还是与周小梅失踪有关的某人?

刘世友将照片和笔记本上关于“社区服务中心”、“女社工”的碎片记载并排放在一起,又想到冯浩川发现的“小树”和王思淼在图书馆项目的关联,想到林倩报告中王思淼早期学术意象的演变,想到唐晓婷旧照片里那串风铃和鸟爪符号……

无数细微的、来自不同时间维度的尘埃,在这一刻,被父亲遗留下的、充满血泪与不甘的笔记,赋予了难以形容的重量。它们不再仅仅是飘浮的疑云,而像是被一条来自二十年前的、绝望的视线,隐隐地串联了起来。

微光或许仍在合规的狭缝中艰难穿行,但一副更为庞大、更为沉重的帷幕——由父亲的遗恨、被掩盖的真相、以及可能跨越二十年的冰冷阴影交织而成的帷幕——已经轰然垂落,将刘世友,连同他所有的战友,彻底笼罩其中。

他们还能继续只做沉默的“学者”吗?当父亲的遗志和可能延续至今的罪恶,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压在肩头时?

台灯的光晕下,刘世友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如淬火的刀锋,冰冷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