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的惊雷(2/2)

徐骁看到女儿醒来,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痛楚。他几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渭熊……你……感觉怎么样?”

徐渭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了居胥先生脸上。老神医那躲闪的、充满忧虑的眼神,让她心中猛地一沉。

一种比双腿残废更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是傻子。她是徐渭熊。是那个心思缜密、洞察入微的徐渭熊。

父亲异常的脸色,居胥先生难以启齿的表情,还有这房间里几乎要凝结的空气……都在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

她艰难地移动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

锦被之下,那里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一种极其微弱的,陌生的悸动,仿佛沉睡在冰层下的种子,若有若无。

不……

不可能……

一个荒谬的、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炸得她魂飞魄散,炸得她四肢百骸都瞬间冰冷!

她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颤抖着,一点点地,伸向自己的小腹。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寝衣,然后是……微微隆起的、温热的弧度。

虽然不明显,但确实……与平坦不同。

那一刻,徐渭熊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瞳孔收缩到极致,里面倒映出的,不再是床顶的帷幔,而是铁门关那漫天的风雪,是陈芝豹那冰冷无情的脸,是那杆洞穿她一切的白枪……以及,某个她极力想要遗忘、却如同梦魇般纠缠的夜晚,某个她身不由己、或许带着任务、或许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情愫的……男人的身影。

是那个时候……

是了……只能是那个时候……

在她奔赴铁门关,在她决定以死为北凉、为凤年铺路之前……那短暂却又仿佛凝固了永恒的一夜……

绝望。

一种比得知自己双腿残废时,更深、更沉、更彻骨的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死死包裹,拖入无底深渊。

她为了北凉,赌上一切,甚至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可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如此恶毒、如此残酷的玩笑!

它不仅夺走了她的双腿,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尊严和未来,还要在她这残破的躯壳里,塞进一个……耻辱的、不该存在的证据!

这个孩子……它的血脉,是她的罪孽,是她无法洗刷的污点,是她对北凉、对徐家忠诚的最大讽刺!

它活着,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她徐渭熊,不仅是个废人,更是个……连自己身体和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可怜虫!

她该如何面对父亲?面对凤年?面对北凉上下那些敬她畏她的目光?

她甚至……连自行了断,都因为这不请自来的“累赘”,而变得困难重重!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笑声,从徐渭熊干裂的唇间溢出。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荒凉、自嘲,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崩溃。

她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小腹上,却仿佛触摸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眼中,那最后一点因为醒来而微弱亮起的光,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死亡更沉寂的灰暗。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徐骁就站在床边,将女儿所有的反应,那瞬间的僵硬,那触及小腹时剧烈的颤抖,那眼中最后光芒的熄灭,那绝望的泪水……全都看在眼里。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女儿懂了。

他也知道,这个孩子,对渭熊的打击,远比陈芝豹那断腿的一枪,更加致命。

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衡利弊,在这一刻,都被一个父亲最原始的心痛所淹没。

他缓缓直起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对着同样面色沉重、不知所措的居胥先生,艰难地挥了挥手。

那是一个无比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手势。

屏退左右。

居胥先生明白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息的徐渭熊,无声地叹了口气,躬身,悄然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不,是三人。

还有一个尚未成形,却已搅动起惊涛骇浪的微小生命。

徐骁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看着女儿紧闭双眼、泪痕未干的脸,看着那锦被下微微的隆起,看着那空荡荡的下半身……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安慰?保证?还是商讨如何处理这个不该到来的生命?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无奈与心痛,都化作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唉……”

这一声叹息,在药香弥漫的寂静房间里,久久回荡。

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北凉王府的核心,也炸响在徐渭熊已然破碎的世界里。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这个孩子,是留,是去?

留,又如何面对天下汹汹之口?去,渭熊这残破的身心,还能否承受得住?

无数的难题,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

窗外,北凉的风,依旧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