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声的惊雷(1/2)
北凉王府,听潮亭深处。
此地不闻外界风雪,唯有药香与墨香交织,沉郁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巨大的书架投下幽深的阴影,仿佛无数沉默的巨人,守卫着中央那张雕花拔步床,以及床上那个几乎被命运碾碎的人。
徐渭熊昏睡着。
距离铁门关那场改变一切的风雪,已过去月余。命是抢回来了,北凉王府倾尽资源,无数珍奇药材如流水般送入,才将那位居胥先生从阎王爷手里,硬生生掰开了她的一丝生机。
但有些东西,抢不回来了。
她的双腿,自膝下三寸处,空空荡荡。厚重的锦被覆盖其上,依然能看出那触目惊心的缺失。曾经能策马狂奔、能立于山巅阅尽风光的双腿,如今只剩下一具需要依靠他人才能移动的残躯。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宣纸,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裂。嘴唇干涸,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两道依旧英气的眉,即使在沉睡中,也微微蹙着,锁着无尽的痛楚与……死寂。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锋芒毕露、算无遗策的北凉二郡主。如今的她,像一柄被强行折断的名剑,碎片被勉强黏合,却再也无法恢复昔日寒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炭盆中银丝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呼吸。
门被无声地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侍女,而是那位常年居于王府,医术通玄的居胥先生。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
他身后,跟着北凉王,徐骁。
如今的徐骁,似乎比往日更沉默了些,腰背依旧挺直,如山岳般可靠,但那双眼底深处,却沉积着化不开的阴郁与痛色。铁门关的消息传来时,这位人屠罕见地砸碎了自己最心爱的一方砚台,却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只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女儿。
他走到床前,目光落在徐渭熊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侧微微攥紧。
居胥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性地看了徐骁一眼,然后轻轻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徐渭熊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上。
诊脉。
这是每日的例行公事,确认她的伤势恢复情况,调整用药。
徐骁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居胥先生的眉头,从一开始的平静,逐渐蹙起。他的指尖微微调整着位置,似乎在反复确认着什么。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悠长而谨慎。
徐骁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没有催促,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沉凝。
终于,居胥先生收回了手。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久久不语。
“先生?”徐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居胥先生缓缓抬起头,看向徐骁。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忧虑。
“王爷……”他开口,声音干涩,仿佛每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郡主的伤势……外伤已趋于稳定,经脉……也勉强接续,只是这双腿……老夫,回天乏术。”
这些,徐骁早已知道。他点了点头,等待着下文。他知道,居胥先生如此神情,绝不仅仅是为了重复这个残酷的事实。
居胥先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目光转向床上依旧昏睡的徐渭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敲在徐骁的心上:
“但是……郡主她……并非只是重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将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用最不刺激的方式说出来。
“她……身怀六甲了。”
……
……
……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炭火的“噼啪”声消失了,连窗外隐约的风声也仿佛被隔绝。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徐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那张饱经风霜、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空白的神情。像是没有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击懵了。
身怀六甲?
渭熊?
那个在铁门关被陈芝豹一枪废掉,几乎身死的渭熊?
这怎么可能?!
一股冰寒彻骨的气息,从徐骁的脚底猛然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不是那些迂腐的卫道士,若在平时,得知女儿有孕,他或惊或怒,但总归是家事。可眼下……这是在渭熊重伤残废之后!这是在北凉风雨飘摇、内外交困的关头!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太不是时候了!
它的父亲是谁?是那个西楚的……还是其他?铁门关之前?还是……更早?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徐骁的脑海,撕咬着他的理智。他几乎能预见到,这个消息一旦泄露,会在北凉,在离阳,在天下,掀起何等滔天的巨浪!那些原本就对北凉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会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攻讦、羞辱他徐骁和他的女儿!他们会说北凉郡主行为不端,会说徐家家风糜烂,会把这个孩子,当成刺向北凉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渭熊……她醒来后,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身体残废,终身轮椅,如今再加上一个……来历可能极为敏感,甚至会成为她一生耻辱标记的孩子?
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千百倍!
徐骁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猛地看向居胥先生,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压迫感:“确定?”
居胥先生沉重地点头:“脉象如盘走珠,滑利非常。虽月份尚浅,但绝不会错。至少……已有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时间点上,恰好卡在铁门关之战前后。
徐骁闭上了眼睛。他需要极力控制,才能不让那滔天的怒火与心痛将自己吞噬。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朝堂上的对手,那些江湖上的敌人,此刻若得知,会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嘴脸。
“王爷,”居胥先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郡主如今的身体状况,极度虚弱。气血两亏,心神俱损。这胎儿……本身就像是在汲取母体最后一点生机。若要强留,恐……母子皆危。而且,以郡主如今的心境和身体,她能否承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这个孩子,对现在的徐渭熊而言,不是希望,而是催命符。
徐骁猛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他死死盯着床上的女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是谁?!!”
这声低吼,饱含着一位父亲最深的痛苦与无力。
也就在这时,或许是受到了这声音的刺激,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床上的徐渭熊,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初醒时,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涣散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但很快,那空洞被熟悉的剧痛和冰冷的现实所取代。她感觉到了身体的虚弱,感觉到了双腿那令人绝望的虚无。
她看到了站在床前,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父亲。也看到了旁边欲言又止、神情复杂的居胥先生。
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得让她窒息。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得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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