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幽冥之引(1/2)

昆仑余脉的褶皱深处,藏着一处鲜为人知的隐穴。洞壁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冰乳,滴滴答答坠落在石潭中,溅起细碎的银花,潭水却暖如温玉——这是乾珘耗费三月光阴才寻到的“养魂泉”,传闻是上古神只遗泽,最能滋养残破灵体,亦是驱毒的绝佳之地。

此时,乾珘盘膝坐于潭边青石上,一袭玄色劲装早已被泉汽浸透,紧贴着挺拔却略显消瘦的脊背。他双目紧闭,长睫上凝着一层薄霜,眉心却拧成一道深川,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芒,那是长生咒运转到极致的征兆。这金芒时而炽烈如骄阳,时而微弱似残烛,每一次明暗交替,都伴随着他喉间压抑的闷哼。

三日前,他自南疆密林突围,身中月苗寨叛徒所下的“腐心蛊”。那蛊虫以怨魂炼制,专噬活人精血,更能搅乱经脉,若寻常武者中此蛊,不出三日便会化为一滩脓血。幸得他身负上古长生咒,体内生机磅礴如瀚海,方能暂时压制蛊毒蔓延,却也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金芒骤然暴涨,乾珘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黑血,落在潭水中竟发出“滋滋”声响,瞬间将一汪暖玉般的泉水染成墨色。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青石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就在此时,他怀中贴身藏着的一支木簪微微发烫,那是云岫留给他的唯一信物——月苗寨特有的“龙血木”所制,簪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花瓣纹路间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感受到木簪的暖意,乾珘原本紊乱的内息竟奇迹般平稳了几分。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先是一片猩红,随即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提及那个名字时,才会泛起细碎的光。“云岫……”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再等等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三年前的月苗寨。彼时他还是镇守北疆的“镇北侯”,奉皇命南下安抚诸苗部落,却在途经苗疆腹地时遭遇伏击,身中剧毒跌落山崖。醒来时,便见一个身着靛蓝苗裙的少女蹲在他身旁,乌黑的发辫上系着银铃,一动便发出清脆声响。她手中捏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草药,眼神清冷如月下寒泉,却在他醒来的瞬间,悄悄红了耳根。

那便是云岫,月苗寨的圣女,掌管着全寨的巫蛊与祭祀。她救了他,将他藏在寨后的药师谷,每日采来奇花异草为他疗伤。乾珘至今记得,药师谷的月光格外清澈,云岫会坐在他床边,用苗语轻声哼唱古老的歌谣,指尖划过他伤口时,带着草木的清香。有一次,他问起她发间的银铃,她却说那是月苗寨圣女的信物,铃响便是在向先祖祈福。

后来他才知道,那银铃不仅是祈福之物,更是“情蛊”的容器。月苗寨圣女终身不得动情,若动了心,便要以自身精血喂养情蛊,若对方负心,蛊虫便会反噬,同归于尽。而云岫,从救他的那一刻起,便早已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胸口的灼痛感猛然加剧,将乾珘从回忆中拽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催动长生咒,这一次,金芒如利剑般冲入经脉,顺着气血运行的轨迹,一寸寸绞杀潜藏的蛊虫。腐心蛊在金芒的灼烧下发出凄厉的嘶鸣,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听得人毛骨悚然。乾珘牙关紧咬,直到嘴角渗出鲜血,也不肯有丝毫松懈——他不能死,他还要找云岫,还要解开她对自己下的那道“轮回不尽,此恨不消”的诅咒。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洞顶的缝隙照进来时,乾珘周身的金芒终于收敛。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中竟带着淡淡的黑气,石潭中的黑水也渐渐恢复了清澈。腐心蛊已被彻底清除,但长生咒的反噬也让他气血亏空,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他抬手抚上胸口,那里除了蛊毒残留的隐痛,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彼岸花印记,那是云岫在祭坛坠落前,用最后一丝巫力烙下的情殇印。

“玄机子说,黄泉客栈能通轮回。”乾珘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玄机子留下的字迹,笔触潦草却力透纸背,“中原西域交界,阴阳交汇之地,月圆之夜,魂归之处。”玄机子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相士,能窥天机,断生死,三年前正是他预言云岫有“祭坛之劫”,如今也是他,给了乾珘唯一的希望。

他不敢耽搁,简单整理了行装——一把削铁如泥的“斩愁”剑,一个装着干粮和伤药的行囊,还有那支龙血木簪。临行前,他望着洞外初升的朝阳,突然想起云岫曾说过,月苗寨的朝阳是先祖的目光,能指引迷路的人回家。可如今,他的家在哪里?没有云岫的地方,于他而言,不过是冰冷的牢笼。

离开隐穴后,乾珘一路向西,踏入了中原与西域交界的“三不管”地带。这里城镇破败,盗匪横行,既有中原的镖师马帮,也有西域的胡商番僧,更有不少隐于市井的奇人异士。乾珘的第一站,是位于戈壁边缘的黑石镇——传闻这里有个能与鬼魂对话的柳婆婆,或许能打探到黄泉客栈的消息。

黑石镇名副其实,全镇的房屋都是用黑色的火山岩砌成,正午时分,石头被晒得滚烫,踩在上面能烫掉鞋底。镇口的老槐树下,围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见到乾珘这般衣着光鲜、腰佩利剑的人物,纷纷投来警惕的目光。乾珘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向镇东头的一座破庙——柳婆婆便住在这里。

破庙早已荒废,神像断手断脚,地上满是干草和粪便。柳婆婆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她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袍子,头发花白如乱草,脸上布满了皱纹,唯独一双眼睛,浑浊却透着诡异的光亮。她面前摆着一个残破的陶碗,碗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显然许久没有点燃过了。

“后生,你找错地方了。”不等乾珘开口,柳婆婆便先开了口,声音苍老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乾珘没有意外,玄机子曾说,柳婆婆脾气古怪,若不是有缘人,根本不肯开口。他从行囊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陶碗旁——那是五十两纹银,足够寻常人家过上半年好日子。“婆婆,我找黄泉客栈。”

柳婆婆的目光落在银子上,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却没有去碰。“黄泉客栈,通的是死路,不是生路。后生,你执念太深,当心引火烧身。”她顿了顿,突然盯着乾珘的胸口,“你身上有‘殇’气,是为情所困?”

乾珘心中一凛,柳婆婆果然名不虚传。“我要找一个人的转世。”他没有隐瞒,“她叫云岫,月苗寨的圣女。”

“月苗寨……”柳婆婆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那是个被诅咒的地方。圣女……呵呵,不过是祭坛上的祭品罢了。”她叹了口气,终于伸手拿起了那锭银子,“你随我来。”

柳婆婆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破庙后院。那里有一间更为破旧的土坯房,房门口挂着一串用兽骨串成的风铃,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柳婆婆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干枯的草药和兽皮,墙角的木架上,摆着十几个陶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坐下吧。”柳婆婆指了指地上的一块木板,“想找黄泉客栈,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愿意用什么换?”

“只要能找到她,我什么都愿意换。”乾珘毫不犹豫地说。

“包括你的命?”柳婆婆追问。

“包括我的命。”乾珘的眼神异常坚定。他身负长生咒,本就拥有无尽的生命,可这生命若没有云岫,便毫无意义。

柳婆婆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点头。“黄泉客栈不是固定的地方,它会随着阴阳之气的流动而移动,唯有在‘极阴之地’,月圆之夜才会显现。”她从木架上取下一个陶罐,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引魂灰’,是用战死沙场的士兵骸骨磨成的,你带着它,走到阴气最重的地方,它会发热。”

乾珘接过陶罐,入手冰凉,粉末细腻如尘。“极阴之地,如何寻找?”

“中原西域交界,极阴之地有三处——黑石镇西的乱葬岗,流沙河畔的古战场,还有忘川镇外的幽冥谷。”柳婆婆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过我劝你,最好去忘川镇。那两处地方,邪祟太多,怕是你还没见到客栈,就先成了它们的点心。”

“为何?”乾珘不解。

“忘川镇,镇名便通幽冥。”柳婆婆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传闻那里是古战场的中心,当年一场大战,十万人埋骨于此,阴气重得能压垮活人。但也正因如此,那里的阴阳界限最是模糊,黄泉客栈最容易显现。”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要记住,黄泉客栈里的东西,都不能随便碰,客栈里的人,说的话也不能全信。那里的掌柜,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乾珘记下柳婆婆的话,又问了一些关于忘川镇的细节,才起身告辞。离开破庙时,夕阳已经西斜,戈壁滩上的风变得凛冽起来,卷起沙尘,打在脸上生疼。他望着西方天际那轮血色的落日,突然想起云岫曾说过,苗疆的落日是最美的,晚霞能染红半边天,就像她织的苗锦。

接下来的一个月,乾珘先后去了黑石镇西的乱葬岗和流沙河畔的古战场,都一无所获。乱葬岗确实阴气森森,夜里磷火点点,如同鬼火,但引魂灰始终没有发热的迹象。流沙河畔的古战场更是凶险,黄沙之下埋藏着无数枯骨,风吹过沙丘,能听到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在哭泣。有一次,他甚至遭遇了一群“沙鬼”——那是死于战乱的士兵怨气所化,没有实体,却能吸食活人的阳气。乾珘与它们激战了整整一夜,才勉强脱身,身上的劲装也被撕得破烂不堪。

这一日,乾珘终于抵达了忘川镇。与黑石镇的破败不同,忘川镇虽然也偏僻,却意外地热闹。镇口的牌坊上刻着“忘川”二字,字体斑驳,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镇上的房屋多是青砖黛瓦,与中原的建筑风格相似,但屋檐下却挂着不少白色的灯笼,即使是白天,也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镇子里的人,大多面色苍白,神情麻木,走路悄无声息,像是没有重量一般。乾珘走进一家面馆,想要打听些消息,掌柜的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一碗清汤面,面条寡淡无味,像是用白开水煮的。乾珘刚吃了一口,就听到邻桌的两个汉子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晚镇外的乱葬岗,又有人看到鬼火了。”

“何止是鬼火,我听王二说,他前天夜里路过那里,看到一座挂着白灯笼的客栈,里面还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

“你别胡说,那都是骗人的!”

“我没胡说!王二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说是被吓掉了半条魂!”

乾珘心中一动,放下筷子,走到那两个汉子桌前,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两位大哥,我想问一下,王二住在哪里?”

那两个汉子看到铜钱,眼睛一亮,连忙收起。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说道:“后生,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乱葬岗邪乎得很,不是咱们凡人能靠近的。”

“我是个郎中,听说王二病了,想来看看。”乾珘随口编了个借口。

“郎中?”疤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乾珘一番,显然不太相信,但看在铜钱的份上,还是说道,“王二住在镇东头的破院子里,你去了就能看到,他家门口挂着一串干辣椒。”

乾珘谢过两人,结了账便直奔镇东头。果然,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找到了那个挂着干辣椒的破院子。院子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作呕。屋里光线昏暗,一个汉子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嘴里不停念叨着“白灯笼”“客栈”之类的胡话。

床边坐着一个老妇人,应该是王二的母亲,看到乾珘进来,连忙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是?”

“我是郎中,听说王二哥病了,来看看。”乾珘说着,走到床边,伸手搭在王二的手腕上。脉象紊乱,气息微弱,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三魂丢了七魄。

“求你救救他吧,郎中。”老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要是死了,我老婆子也活不成了。”

乾珘连忙扶起老妇人,“大娘你别着急,我先给他施针,看看能不能稳住他的病情。”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套银针,这是他从月苗寨带出来的,云岫曾教过他一些基础的针灸之术,专门用来治疗惊吓之症。

银针落下,王二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嘴里的胡话也停了下来。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看到乾珘,突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猛地坐起身,指着门口尖叫道:“别过来!别过来!那客栈里的人不是人!是鬼!”

“王二哥,你别怕,我不是鬼。”乾珘轻声安抚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在乱葬岗看到了什么?”

王二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缓缓说道:“我……我那天夜里去乱葬岗挖坟,想找点值钱的东西。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雾,雾里有灯笼的光,白色的,特别亮。我以为是有人也来挖坟,就想过去看看,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座客栈,三层的木楼,特别旧,像是放了几百年一样。”

“客栈门口有什么?”乾珘追问。

“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没有牌匾。”王二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好奇,就推开门进去了。里面特别大,坐了好多人,有的脸是青的,有的穿黑衣服,看不清脸。柜台后面站着个老头,低着头拨算盘,我喊他,他也不理我。后来我看到一个书生,坐在角落里喝酒,他的手……他的手是透明的!我才知道,那些都不是人,是鬼!我吓得转身就跑,跑的时候还听到那老头说,‘来都来了,不喝一杯再走吗?’”

乾珘心中了然,王二看到的,应该就是黄泉客栈了。“你看到客栈的时候,是不是月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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