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之渊(1/2)
祈丰大典前夜的月影部,被一层薄如蝉翼的月华裹着。山间的雾气比白日更浓,泛着淡淡的银辉,像是蛊神撒下的纱幔,将圣坛周围的千亩药田、百株血榕树都晕成了朦胧的剪影。风穿过竹楼间的缝隙,带着灵泉的湿润气息,掠过檐角悬挂的 “逐瘴铃”—— 那些铜铃是用苗疆特有的 “蛊铜” 铸造,铃身刻着细密的双鱼纹,是云岫母亲当年留在月影部的遗物,此刻被风吹得轻响,声音清冽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像是在预警着什么。
云岫的竹楼坐落于圣坛西侧的 “月魂崖” 边,楼体由百年楠竹搭建,下层架空以避潮气,上层铺着鞣制柔软的鹿皮,踩上去无声无息。竹楼外的露台边缘,摆着三盆 “银叶蕨”,叶片泛着冷白的光,需每日用灵泉水泡灌,是月影部用来感知 “蛊神气息” 的植物 —— 若叶片蜷曲,则预示着近期有凶险;若叶片舒展,则代表蛊神安宁。此刻,银叶蕨的叶片正微微颤动,边缘泛着极淡的红,像是被无形的血雾染过。
竹楼内,烛火是用 “安神木” 制成的烛芯,燃着淡青色的火焰,没有寻常烛火的烟味,反而带着一丝草药的清甜。烛火映在四面墙上,照亮了悬挂的《月影部蛊经》—— 那是用兽皮制成的典籍,书页泛黄,上面用朱砂和鸡血混合的颜料绘制着百蛊图谱,旁边用苗文批注着秘术要点,其中一页折着角,记载的正是 “观水问卜” 的秘术,旁边还有前代圣女的朱批:“天衍之术,可窥因果,然窥命者必承其重,圣女慎用。”
云岫已褪去白日的圣女祭服,换上了一件素白深衣。深衣的布料是用苗疆特有的 “冰蚕丝” 织就,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彼岸花 —— 那是用银线和朱砂混合绣制的,只有在月华或烛火下才会显现出红色的纹路,是月影部圣女的常服样式,象征着 “以己之身,承蛊神之责”。她的长发未束,随意地披在肩头,发梢沾着几滴灵泉的露水,是方才准备问卜时,清洗银叶蕨留下的。
她盘膝坐在蒲团上,蒲团是用 “忘忧草” 的秸秆编织,外层裹着鹿皮,能让人在冥想时心神安宁。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古朴的紫铜盆 —— 这是前代圣女传下的 “天衍盆”,盆口直径约二尺,盆沿刻着百蛊符文,符文凹槽里嵌着细碎的青金石,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盆底中央,刻着一个小小的彼岸花图案,需以圣女的指尖血激活,才能显现水镜。
云岫伸出右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腹带着常年接触草药的薄茧。她用左手食指的指甲,轻轻在右手无名指指尖划了一道小口 —— 没有鲜血立刻渗出,这是月影部圣女特有的体质,血液中蕴含着蛊神之力,需默念咒文才能引出。她低声吟诵起古老的苗语咒文:“蛊神在上,月影为引,以吾之血,窥彼之命……”
随着咒文声,指尖渐渐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如同凝结的朱砂,缓缓落入紫铜盆中。血珠触到盆底的彼岸花图案时,瞬间化开,沿着符文蔓延开来,凹槽里的青金石随之亮起,发出淡蓝的光芒。云岫又从身旁的竹篮里,取出三片银色的树叶 —— 这是 “银叶蕨” 的叶子,需用灵泉水泡制七日,去除杂质,才能在水中显影。她将银叶轻轻放在水面上,叶片立刻静止不动,如同三片小小的银船,漂浮在泛着蓝光的水面上。
这便是 “观水问卜” 的第一步:引血激活天衍盆,以银叶为媒,显化未来之象。
云岫闭上眼,双手结印,指尖对着水面,继续吟诵咒文。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仿佛与周围的烛火、窗外的月华、山间的蛊虫鸣叫声融为一体。竹楼外的银叶蕨叶片,颤动得愈发厉害,露台边缘悬挂的逐瘴铃,也开始发出高频的轻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咒文。
片刻后,云岫睁开眼,目光落在水面上。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已泛起细密的涟漪,银叶随着涟漪缓缓旋转,叶片上开始显现出模糊的光影 —— 那是苗疆各部的景象:白苗部的药田里,还魂草长势喜人,却有几株叶片发黄,像是被某种蛊虫啃食过;水苗部的镜湖上,渔船整齐地停靠在岸边,却有一艘船的船底,缠着几根黑色的水草,水草间隐约有蛊虫在蠕动;红苗部的猎场上,几只鹿正在低头吃草,远处却有几道黑影闪过,是纳塔部的鹰卫,正在偷偷勘察地形。
这些景象,都是苗疆当下的真实情况,也是问卜的 “现世之象”,预示着各部的隐患。云岫微微皱眉 —— 白苗部的药田若出问题,会影响整个苗疆的草药供应;水苗部的渔船若被蛊虫侵扰,渔民将无法捕鱼;纳塔部在红苗部的猎场活动,显然是在为日后的冲突做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意念转向三日后的祈丰大典。这是问卜的关键,也是她此次施法的目的 —— 她需要知道,大典上是否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危机。
水面上的银叶旋转得更快,光影也随之变得混乱起来。首先显现的,是圣坛前的广场:人头攒动,各部头人穿着色彩鲜艳的苗服,白苗部的岩峰首领,穿着麻布长衫,腰间系着银腰带,正与水苗部的长老交谈;纳塔部的隆多达,穿着黑豹皮,腰间别着虎牙弯刀,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正与身边的鹰卫统领阿古拉说着什么,阿古拉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的布包,像是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画面一转,广场中央的祭坛上,蛊神鼎已经摆放好,鼎身刻着古老的蛊神图案,鼎口冒着淡淡的青烟。云岫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祭坛顶端,身着厚重的圣女祭服,头戴圣冠,正高举线香,准备祭祀。而在祭坛左侧,乾珘的身影清晰可见 —— 他穿着玄色锦袍,金冠束发,正端坐在座椅上,目光却紧紧盯着祭坛上的她。他的右手,藏在袖中,指尖微微勾动,似乎在操控着什么 —— 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从他的袖口延伸出来,顺着祭坛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蛊神鼎底部。
云岫的心,猛地一沉。她认出那道丝线 —— 那是中原特有的 “天蚕丝”,经过特殊的药草浸泡,能承受厌火石的热量,不易被察觉。隆多达果然与乾珘勾结,想用厌火石熄灭蛊神鼎的神火,破坏大典。
水面上的光影继续变化,显现出隆多达的脸 —— 他的笑容变得狰狞,手中握着一把弯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周围的部落头人,表情各异:白苗部的岩峰,眉头紧锁,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水苗部的长老,眼神闪烁,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出手;黑苗部的巫医,嘴角带着冷笑,似乎在看热闹。
突然,画面中出现了血色 —— 不是浓烈的血,而是淡淡的血雾,笼罩在整个广场上。蛊神鼎的神火,瞬间黯淡下去,人群开始混乱,有人拔出弯刀,有人四处逃窜,月影卫们手持长矛,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混乱的人群冲散。隆多达趁机举起弯刀,高声喊道:“圣女触怒蛊神,神火熄灭,苗疆将遭灾祸!大家随我,推翻圣坛,另选贤能!”
他身边的鹰卫,立刻响应,拔出弯刀,向祭坛冲去。乾珘则站起身,目光依旧盯着祭坛上的她,眼神中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 —— 他似乎想趁乱,将她带走。
云岫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知道,这是未来的一种可能,也是最凶险的一种。她必须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否则苗疆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试图集中精神,想看看是否有转机 —— 比如月影卫成功压制混乱,或者某个部落出手相助。但水面上的光影,却突然变得扭曲起来,银叶开始剧烈旋转,叶片上的景象支离破碎,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破坏。
就在这时,水面中央,突然出现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彼岸花。花瓣妖异,红得触目惊心,如同凝固的血液,又似燃烧的火焰。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淡淡的黑,像是被邪异之力侵蚀过。花蕊纤细,呈淡金色,却没有花粉,显得格外孤寂。花朵漂浮在水面中央,周围的涟漪瞬间静止,银叶也停止了旋转,像是被这朵花的力量震慑住了。
在苗疆,彼岸花被称为 “隔世花”,是阴阳相隔、因果闭环的象征。月影部的《蛊经》中记载:“隔世花开,非灾即劫,或为部落灭顶之兆,或为圣女命数转折之征。” 前代圣女在位时,曾有一次隔世花显现,随后便发生了中原军队压境的危机,若不是她以自身为祭,加固了蛊神封印,苗疆早已被纳入中原版图。
云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问卜中看到隔世花 —— 这意味着,三日后的大典,不仅关乎苗疆的安危,更关乎她自己的命运。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将在那一天,有一个了断。
她伸出手,指尖想要触碰水面上的彼岸花,却在即将触到的瞬间,水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银叶瞬间沉入水底,彼岸花也随之消失。水面中央,泛起一圈剧烈的涟漪,随后,所有的光影都归于一片深沉的黑暗 —— 没有任何景象,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纯粹的黑,像是无尽的深渊,吞噬着一切。
这是 “观水问卜” 中最凶险的征兆:天机不可窥,未来已被迷雾笼罩,唯有亲自踏入,才能知晓结局。
云岫缓缓收回手,指尖的温度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凉。她看着空荡荡的水面,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 —— 自她继任圣女以来,无论面对何种危机,她都能凭借《蛊经》的记载和自身的冷静,找到应对之法。可这一次,隔世花的显现,天机的隐匿,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闭上眼,靠在身后的竹墙上,试图平复心绪。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乌岩大祭司对她说的话:“云岫,圣女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你生下来,就是为了守护月影部,守护苗疆。无论未来遇到什么,都不能忘记这份责任,否则,不仅是你,整个苗疆都会陷入灾难。”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如今,她终于明白,这份责任有多沉重 —— 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绑在圣坛上,绑在苗疆的土地上,让她无法像寻常女子一样,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拥有选择的权利。
她想起乾珘 —— 那个从中原而来的男子,带着炽热的爱意,带着疯狂的执着,一次次闯入她的世界。他说要带她离开,去看长安的上元灯节,去看江南的烟雨杏花,去一个没有蛊神、没有部落、没有责任的地方。她不是没有心动过 —— 在某个深夜,她也曾想象过,没有圣女身份的自己,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或许在中原的某个小镇,开一家小小的药铺,用苗疆的草药治病救人,不必再担心蛊神封印,不必再面对部落纷争。
可这份心动,很快就被责任压了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能离开。灵泉是苗疆的命脉,蛊神封印需要圣女的力量维持,一旦她离开,灵泉会在三日内干涸,封印会松动,山中的凶蛊会苏醒,到时候,不仅苗疆的族人会死于非命,连中原也会受到波及。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让无数人陷入灾难。
更何况,乾珘的爱意,太过偏执,太过疯狂。他为了得到她,不惜与隆多达勾结,不惜破坏苗疆的平衡,不惜将她推向危险的边缘。这样的爱意,不是守护,而是毁灭 —— 毁灭她的责任,毁灭她的信仰,毁灭她所珍视的一切。
云岫睁开眼,目光落在竹楼角落的一个木盒上 —— 那里面放着她母亲留下的一封信,是母亲离开月影部前写的,上面只有一句话:“阿岫,若有一日,你需在责任与心意间抉择,记住,跟着心走,无论结局如何,都不必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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