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酒与谋(1/2)

戌时过半,纳塔部落的聚居地被篝火照得如同白昼。那堆足以容三人合抱的 “龙血木” 篝火堆,是隆多达特意命人从黑松林深处砍伐而来 —— 此木质地坚硬,燃烧时会渗出朱红色树脂,如血珠滚落,苗疆人视其为 “蛊神赐下的火魂”,唯有重大仪式或贵客到访时才会启用。此刻火焰噼啪作响,火星裹挟着树脂的焦香冲上夜空,与山间的雾气缠绕在一起,化作淡红色的烟霭,将整个部落笼罩在一片迷离又炽热的光晕里。

篝火堆周围,用青石垒起半人高的圆形祭台,台上铺着三张完整的黑豹皮 —— 那是纳塔部去年冬季围猎的战利品,皮毛油亮,爪尖还嵌着未磨平的锋利角质。二十名身着蜡染苗裙的巫女,正手持镶银木杖,绕着祭台跳 “祭火舞”。她们的裙摆是靛蓝色底,绣着银线蛊虫纹,赤足踩在温热的青石上,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舞步叮当作响,与口中吟诵的苗语祭词交织成古老的韵律:“火魂燃,蛊神看,贵客至,部落安……”

隆多达高踞在祭台东侧的主位上,那是一张用整块楠木雕刻的兽首椅,椅背上凿刻着展翅雄鹰的纹样,鹰喙处镶嵌着一颗鸽卵大的红玛瑙,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光。他身上的黑熊皮披风,边缘用银线缝缀着七颗虎牙 —— 每颗虎牙都代表一次生死搏杀的胜利,其中最大的一颗来自十年前与雪山黑熊的搏斗,牙尖还留着细微的裂痕。他左手握着一柄镶嵌绿松石的蛇首弯刀,刀鞘斜倚在椅边,右手则高高举起一只牛角杯,杯身刻满了纳塔部的 “鹰蛊图腾”,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尊贵的乾珘王爷!” 隆多达的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巫女的吟唱与篝火的噼啪声,“您能驾临我纳塔部,是蛊神赐予我们的福气!今日这‘龙血木’之火,为您而燃;这‘重阳酿’,为您而斟!请满饮此杯,愿我们的友谊,如这篝火般炽热,如这青山般长久!”

他身后的鹰卫统领阿古拉,立刻上前一步,为乾珘的银杯续满酒。阿古拉身材魁梧,赤裸着上身,胸前画着与隆多达同款的朱砂战纹,左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 那是三年前与白苗部争夺猎场时留下的。他倒酒时动作精准,酒液恰好漫过杯口一寸,却不溢出,显露出常年训练的严谨。

乾珘坐在客位首席,身下是鞣制柔软的羚羊皮垫。他今日换上了一件月白色暗纹锦袍,袍角绣着缠枝莲纹样,腰间束着玉带,带钩是和田玉雕琢的双鱼造型 —— 与他贴身佩戴的双鱼玉佩相呼应。他抬手端起银杯,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与周围苗人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火光透过酒液,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多了几分深邃。

“隆多达首领客气了。” 乾珘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中原贵族特有的从容气度,“苗疆山水灵秀,民风淳朴,本王此次前来,既能见识这般热闹的祭火仪式,又能与首领共饮佳酿,实在是不虚此行。” 他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篝火旁的各部头人,眼神在白苗部首领岩峰、黑苗部长老木坤脸上稍作停留 —— 这两人一者与月影部世代交好,一者态度摇摆不定,正是他与隆多达需要拉拢或打压的关键人物。

岩峰身着白苗部特有的麻布长衫,腰间系着银腰带,上面挂着七八个小银铃,一动便响。他察觉到乾珘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却没有主动开口,只是低头浅啜着碗中的米酒。木坤则穿着黑色短褐,手里握着一根蛇杖,杖头缠着一条通体漆黑的乌梢蛇,他冲乾珘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眼神里带着几分贪婪与算计。

酒过三巡,隆多达抬手示意巫女退下,随即拍了拍手。很快,八位身着彩色苗裙的舞女从人群后走出,她们的裙子是用苗疆特有的 “蜡染” 工艺制成,蓝、红、黄三色交织,裙摆上印着 “蝶蛊纹”—— 传说蝶蛊能引人心神,是苗疆年轻女子表达爱慕的象征。舞女们赤足踩在草地上,脚踝上的银镯与手腕上的银铃随着舞步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们手中捧着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野花瓣,随着旋转的动作,将花瓣撒向空中,粉色、白色的花瓣落在篝火旁,很快被热气烤得卷曲。

“王爷,” 隆多达哈哈笑着,指了指舞女们,“我们苗疆的女子,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拘束,她们热情似火,舞姿也带着山野的灵气。您看这‘蝶蛊舞’,每一个动作都藏着祝福之意 —— 您若有看中的姑娘,尽管开口,我纳塔部定当为您备好聘礼,让她随您回中原,为您红袖添香。”

乾珘看着舞女们旋转的身影,目光却没有停留。他手中的银杯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浅浅的酒痕。“首领美意,本王心领。”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舞乐声,“只是本王心中,早已装不下旁人。古人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于本王而言,纳兰圣女便是那‘巫山’,其余女子,纵有再多风情,也难入本王眼中。”

这话一出,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舞女们的动作也慢了半拍,眼神里带着惊讶与好奇。岩峰手中的酒碗微微一顿,酒液洒出少许,落在麻布长衫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木坤则挑了挑眉,握着蛇杖的手紧了紧,乌梢蛇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吐了吐信子,缠得更紧了。

隆多达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王爷对圣女的心意,真是天地可鉴。只是…… 圣女毕竟是苗疆的精神支柱,她身负守护蛊神传承、调和各部关系的重任,向来超然物外。王爷这般痴情,怕是要付诸流水啊。” 他刻意加重 “超然物外” 四个字,暗示云岫对乾珘毫无情意。

乾珘放下银杯,杯底与青石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哦?” 他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本王倒不信这个邪。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本王真心相待,总有打动圣女的一天。若是途中有顽石阻拦……” 他语气渐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搬开便是。”

木坤立刻附和道:“王爷说得对!凭王爷的身份与诚意,哪有办不成的事?那纳兰云岫不过是个女子,难道还能抵得住王爷的真心?” 他这话看似奉承,实则暗藏挑拨,试图将乾珘的注意力引向 “压制圣女” 上。

岩峰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反驳:“木坤长老此言差矣!圣女是蛊神选中的守护者,并非寻常女子。王爷若真心想与圣女结交,当以尊重为先,而非动辄言‘搬开’,这岂不是对蛊神的不敬?”

“不敬?” 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纳塔部的巴朗长老摇晃着站起身,他穿着褐色短袍,腰间别着一把镶嵌虎牙的短刀,脸上通红,显然已经喝多了。他指着岩峰,大声嚷嚷道:“岩峰首领,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什么尊重?那纳兰云岫根本就是倚仗圣女身份,打压异己!去年我们纳塔部闹瘟疫,求她赐‘解瘴蛊’,她却非要我们归还‘黑松坡’的药田 —— 那药田本就是我们纳塔部祖先开垦的,凭什么归月影部?”

黑松坡的药田是苗疆最肥沃的土地之一,盛产 “还魂草”“断肠草” 等珍稀草药,向来是各部争夺的焦点。三年前,月影部以 “药田靠近圣坛,需由圣女看管” 为由,将其收归名下,纳塔部一直心怀不满。

岩峰立刻反驳:“巴朗长老,话不能这么说!黑松坡药田靠近灵泉,只有在圣女的照料下,草药才能保持药性。而且去年纳塔部的瘟疫,本就是因为你们过度砍伐山林,惊扰了山神,圣女让你们归还药田,也是为了让你们反省!”

“反省?我看是她偏心!” 巴朗长老涨红了脸,唾沫星子飞溅,“还有上个月的祭品分配,圣坛给月影部的是肥猪、新米,给我们纳塔部的却是发霉的五谷、瘦得没肉的山鸡!这就是所谓的‘共治苗疆’?我看是月影部一家独大,纳兰云岫想当苗疆的女王!”

“你胡说!” 岩峰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银铃叮当作响,“上月祭品是按各部人口分配的,月影部人口多,自然分得更多!而且发霉的五谷是因为运输途中淋雨,圣女已经让人补发了新米,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 巴朗长老冷笑一声,转向周围的头人,“各位首领评评理!这些年月影部仗着圣女的身份,占了多少好处?猎场、药田、水源…… 哪一样不是优先挑选?再这样下去,我们其他部落还有活路吗?”

木坤立刻附和:“巴朗长老说得对!圣女太过偏袒月影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苗疆是各部共有的,不能让月影部一家说了算!”

白苗部的另一位长老石力也开口道:“话虽如此,但圣女毕竟是蛊神选中的,我们贸然质疑,会不会触怒蛊神?”

“触怒蛊神?” 隆多达终于开口,他看似在劝阻,实则火上浇油,“石力长老放心,蛊神公正无私,若圣女真的行事不公,蛊神自会降下警示。我们今日不过是就事论事,希望能让圣女明白,各部平等,才能让苗疆长治久安。”

一时间,篝火旁分成了两派:支持圣坛的岩峰、石力等人据理力争,指责巴朗、木坤颠倒黑白;支持纳塔部的则附和巴朗,控诉月影部的 “不公”。争吵声、叫骂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年轻武士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刀光在火光下闪着寒芒,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乾珘端着银杯,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心中冷笑 —— 隆多达这出戏演得真好,先是让巴朗发难,再让木坤附和,最后自己出来 “主持公道”,一步步将矛盾引向纳兰云岫,为日后联手打压圣坛埋下伏笔。而他要的,正是这种混乱 —— 只有水浑了,他才能趁机浑水摸鱼,找到接近云岫、掌控苗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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