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风满楼(1/2)

夜色如泼墨,将苗疆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染成一片沉郁的靛蓝。山风穿林而过,裹挟着潮湿的水汽与草药的清香,掠过客寨的竹窗时,带起檐角悬挂的蛊铃轻响 —— 那是苗疆人用来驱邪的 “逐瘴铃”,铃身刻着细密的蛊虫图腾,铜色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旧光。

乾珘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双鱼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所制,触手温润,边缘因常年佩戴已磨得光滑,双鱼眼处各嵌着一粒细小的青金石,在烛火下泛着幽微的光。这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那位在他幼时便病逝的苗疆巫医,连一张画像都未曾留下,只余下这枚玉佩,与几句模糊的、关于 “月影部”“巫蛊传承” 的零碎记忆。

他仍记得七岁那年,母亲临终前将玉佩塞进他掌心,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他的发顶,用带着苗语腔调的中原话说:“阿珘,莫忘…… 你的根在苗疆,若日后遇着穿白衣、戴银冠的女子,需敬她、护她……” 那时他年幼,只当是母亲病中的胡话,直到三年前偶然得知苗疆圣女纳兰云岫的模样 —— 白衣胜雪,银冠覆额,那双异瞳淡紫如雾、冰蓝似霜,才骤然想起母亲临终的嘱托。可这 “敬” 与 “护”,到了他这里,竟渐渐拧成了执念,成了非她不可的占有。

客寨的竹楼是按苗疆待客的最高规格布置的,地上铺着鞣制柔软的鹿皮,墙角摆着两只绘着百蛊图的青铜鼎,鼎中燃着 “安神草”,青烟袅袅升起,驱散山间的瘴气。桌上还放着隆多达白日送来的 “重阳酿”,酒坛是粗陶所制,坛口封着红布,布上绣着纳塔部落的图腾 —— 一只展翅的雄鹰,鹰爪抓着蛇,透着几分凶悍。

白日里与纳塔部落首领隆多达的会面,此刻仍清晰如在眼前。

彼时日头正盛,纳塔部落的议事堂里,火塘烧得正旺,架上烤着半只肥嫩的麂子,油脂滴在火炭上,滋滋作响,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隆多达坐在主位的兽皮椅上,身上穿的是鞣制过的黑熊皮,边缘镶着银线,头戴一顶插着鹰羽的皮冠,脸上画着纳塔部的 “战纹”—— 用朱砂混着鸡血涂成的纹路,从额角斜划至下颌,衬得他本就粗犷的面容更添几分凶戾。

陪坐的纳塔长老们也各有讲究,有的腰间别着镶嵌虎牙的弯刀,有的手里握着蛇杖,杖头缠着活的银环蛇,吐着信子,却温顺地贴在杖身。乾珘坐在客位,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与周围满是兽皮、蛊虫的景象格格不入,却依旧端着中原王爷的从容,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膝上的锦缎。

隆多达先是用苗疆的礼节招待他,亲手为他斟了一碗重阳酿,酒液琥珀色,入口醇厚,带着山间野果的清甜。“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隆多达的中原话不算流利,却字字清晰,“我纳塔部虽偏居苗疆,却也知王爷是中原的贵人,今日能得王爷驾临,是全族的福气。”

乾珘浅啜一口酒,目光扫过堂下站立的纳塔武士 —— 个个身材魁梧,赤裸着上身,胸前画着与隆多达相似的战纹,手里握着长矛,矛尖闪着寒光。他心中了然,这是隆多达在炫耀实力,也是在试探他的来意。

“首领客气了。” 乾珘放下酒碗,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王此次来苗疆,一是为见识此地的风土人情,二是听闻圣女纳兰云岫医术高超、德行出众,想亲自向她请教些巫蛊与中原医术结合之法。”

这话刚落,隆多达眼中便闪过一丝精光,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些:“王爷是真心想与圣女结交?” 见乾珘不置可否,他又继续道,“不瞒王爷说,这纳兰云岫虽顶着圣女的名头,却守着些老规矩不放!我纳塔部这些年想拓展猎场,她以‘惊扰山神’为由不许;去年部落闹瘟疫,求她赐些‘解瘴蛊’,她竟要我们先‘归还侵占月影部的三亩药田’—— 这哪里是圣女,分明是月影部的私产!”

旁边的巴朗长老立刻附和,拍着大腿道:“就是!前几日祭品分配,圣坛给我们纳塔部的竟是些发霉的五谷,给月影部的却是新收的稻子、肥美的野猪!这偏心眼的,哪还有半点‘共治苗疆’的样子!”

乾珘端着酒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敲击,心中冷笑。他活了近百年,什么样的野心家没见过?隆多达这番话,看似是抱怨圣女不公,实则是在挑唆他与圣坛的矛盾,想借他的势力铲除纳兰云岫,进而掌控整个苗疆。

可隆多达接下来的话,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偏执的地方。

“王爷,” 隆多达凑得更近,声音带着蛊惑的低沉,吐息间满是酒气与烤肉的烟火气,“圣女何等尊贵,寻常人连见她一面都难,岂是凡夫俗子能企及的?您是中原亲王,身份与她匹配,可她呢?对您的示好视而不见,整日躲在圣坛里,把您当外人!依我看,唯有绝对的权力,才能让她低头 —— 只要您帮我铲除纳兰云岫和她背后的保守派,我纳塔部愿奉您为‘苗疆共主’,到那时,圣女还不是您想怎样就怎样?”

“想怎样就怎样”—— 这六个字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乾珘心中积压已久的执念。他想起半月前在圣坛外远远瞥见的那一幕,至今仍心头发热。

那日是苗疆的 “祭山日”,圣坛前的广场上挤满了族人,男女老少都穿着色彩鲜艳的苗服,银饰叮当作响。纳兰云岫站在圣坛顶端,穿着简单的素白祭服,未戴银冠,长发用一根银簪束起,正为一个哭闹的孩童抚顶祈福。那孩童约莫三四岁,穿着虎头帽,脖子上挂着银项圈,手里攥着一块麦芽糖,许是怕生,哭得满脸通红。

云岫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坛前供奉的 “清露”,轻轻点在孩童的眉心,口中念着古老的苗语咒语:“逐瘴气,驱邪祟,蛊神佑,长安康。” 她的声音轻柔,像山涧的清泉,那孩童竟真的止住了哭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伸手去摸她垂在肩头的发丝。

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连那双素来淡漠的异瞳,都染上了一丝暖意。可当乾珘想上前一步,想对她说一句 “圣女辛苦了” 时,两名身着黑衣的月影卫立刻横步拦在他身前,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眼神警惕:“王爷,圣坛禁地,非请莫入。”

他那时才惊觉,即便他是中原亲王,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 “外人”。她的温柔、她的暖意,从不属于他。那一刻,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汹涌的爱慕,更有一种近乎暴戾的冲动 —— 他想撕碎她那层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想让她眼中只映着他的身影,想让她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王爷?” 隆多达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您觉得我的提议如何?只要您点头,纳塔部的五千武士,随时听您调遣!”

乾珘收回思绪,指尖仍摩挲着腰间的双鱼玉佩。他岂会不知这是与虎谋皮?隆多达野心勃勃,若真帮他铲除了圣坛势力,日后必是养虎为患。可母亲的嘱托、云岫清冷的模样、隆多达那句 “让她属于您”,像三根绳索,紧紧捆住了他的理智。他活了近百年,见惯了人心险恶、世事无常,却第一次如此渴望一个人,如此不甘于只做她生命中的过客。

“容我考虑几日。” 他最终只留下这句话,起身告辞时,眼角余光瞥见隆多达眼中闪过的得意 —— 显然,隆多达笃定他会答应。

此刻立于客寨窗前,乾珘低声念着 “云岫” 二字,舌尖仿佛尝到了她名字的清冽,又带着几分苦涩。他抬手抚上窗棂,竹制的窗格带着微凉的触感,恍惚间竟像是触到了她那日垂在肩头的发丝。“你若肯多看我一分,若肯对我笑一次,我又何须借他人之手,行这险招?”

他想起昨日暗卫汇报,说云岫近日常去圣坛后的 “药庐”,那里种着许多中原罕见的草药,还有几株 “还魂草”—— 据说能解天下奇毒。他本想借着 “讨教医术” 的由头去见她,可暗卫又说,药庐外常年有四名月影卫守着,皆是圣女亲自训练的死士,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

正思忖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袂破风之声,若不是他内功深厚,几乎察觉不到。乾珘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何事?”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在他身后三尺处,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敬畏:“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这是他从中原带来的暗卫首领,名叫 “墨影”,惯会隐匿行踪,连苗疆的蛊虫都难察觉他的气息。

“说。” 乾珘依旧望着窗外的夜色,山间的雾气更浓了,远处的山峦已模糊成一片黑影,只有零星的部落篝火,像落在黑布上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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