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巫医札记(1/2)
酉时末刻,苗疆的夜幕已沉沉落下。乾珘所居的竹楼立于寨中高坡,周遭环绕着丈许高的凤尾竹,叶片被晚风拂过,簌簌作响,混着远处溪涧的潺潺水声与不知名虫豸的低鸣,织就一派山野清寂。月华如练,自黛色天幕倾泻而下,淌过竹楼的雕花窗棂 —— 那窗棂是苗疆匠人用老楠竹剖制,刻着蚩尤图腾与百鸟纹,竹节纹理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浅黄光泽。
竹楼内,烛火正明。青铜烛台是乾珘从中原带来的旧物,三足刻着云纹,顶端托着半截红烛,焰芯跳动间,将案几上的物件映得明明灭灭。案几是本地硬木所制,打磨得光滑如玉,左侧放着一只青瓷水盂,盂沿爬着缠枝莲纹,右侧叠着两卷书册,是中原的《诗经》与《楚辞》,书页边角已微微卷起。而案几中央,静静躺着一卷兽皮札记,正是乾珘此刻心神所系。
“王爷,晚膳已备妥,是否现在传进来?” 门外传来随从阿吉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阿吉是苗寨土司派来伺候乾珘的,生得壮实,说话却总垂着脑袋,不敢直视这位从中原而来的王爷。
乾珘指尖刚触到兽皮的边缘,闻言顿了顿,声音清淡:“不必了,你们各自用吧,今夜无需守在门外,若有急事,三更后再来回话。”
“是。” 阿吉应了声,脚步声渐远,想来是带着其他两个随从退到了竹楼外的石阶下。乾珘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将案几旁的竹帘落下 —— 那竹帘织着青蓝相间的菱形纹,是苗疆女子最爱的样式,落下后便将楼外的夜色与声响隔去大半,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裹着一股淡淡的松烟味,漫在不大的空间里。
他重新将目光落回兽皮札记上。这札记是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彼时他尚年幼,只记得母亲握着他的手,眼神复杂,反复叮嘱 “非到生死关头,莫要轻易翻看”。直到母亲病逝,他承袭王位,辗转数载,才在一次整理旧物时,又翻出了这卷札记。兽皮是成年麂子皮所制,边缘被岁月磨得柔软,表面用特殊药液处理过,虽已泛黄,却不见半点虫蛀霉变。那药液是母亲当年从苗疆带出的秘方,据说是用黄柏、五倍子与苗山特有的 “染魂草” 熬煮而成,不仅能防腐,还能让兽皮上的字迹历久弥新。
乾珘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兽皮上的纹路。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到那些蜿蜒扭曲的苗文时,竟有几分发烫。母亲是苗疆巫医,当年为避祸才嫁入中原,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蛊术,只偶尔会用苗疆草药为他调理身体。他也是今日午后,才找寨中懂古苗文的老巫祝,将札记前几页翻译出来,此刻念诵的句子,正是老巫祝逐字逐句解释给他听的。
“情之所钟,心之所惑,非药石能医,唯蛊可通……” 他低声念着,眉头微蹙。烛火映在他脸上,将他俊朗的轮廓衬得愈发清晰 —— 他生得一副中原贵公子的样貌,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只是常年的王爷身份,让他眉宇间总带着几分疏离。此刻这疏离被一种罕见的沉静取代,连平日里微微上扬的唇角,都抿成了一条淡线。
他手指下移,落在札记中间的一页。这一页画着繁复的图示,用炭笔勾勒,虽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图的左侧是一只蛊虫,幼虫通体淡粉,身子细如发丝,蜷缩在一片心形的草叶上;右侧是成虫,翅膀半展,翅面上布满朱红色的花纹,像极了中原绣品上的连理枝。图示下方,是几行密密麻麻的苗文,旁边还有母亲用中原毛笔添的批注,字迹娟秀,带着几分仓促:“心蛊者,非害人之术,乃女子寄情之物也。月圆之夜采同心草晨露,伴以自身指尖血,熬煮三刻,待药液成胭脂色,方可饲蛊。若两情相悦,蛊入双方体内,可通心意,共悲欢;若一方无意,蛊则自毙,不伤宿主。”
乾珘盯着那批注,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三日前初见纳兰云岫的情景 —— 那日是苗寨的 “祭山日”,全寨人都聚在祭坛下,他作为中原贵客,被安排在最前排。祭坛是用青石砌成,高三丈有余,顶端立着谷神雕像。当云岫从神殿走出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她穿着圣女的祭服,是用苗疆最细的麻布织成,通体雪白,裙摆绣着百鸟朝凤纹,每一根丝线都掺了银粉,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头戴银冠,冠上缀着十二颗小银铃,走一步便叮当作响,却不显轻浮,只添了几分圣洁。最让乾珘心动的,是她那双异瞳 —— 右眸如深紫水晶,左眸似碧蓝宝石,目光扫过人群时,淡漠得像雪山之巅的冰,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场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日他身边的玄机子曾低声说:“圣女自幼修行,断情绝欲,寻常男子难入她心。王爷,您还是早些断了念想吧。”
他当时只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他活了数百年,凭着长生之体与王爷权势,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中原的大家闺秀,西域的舞姬,只要他略示心意,哪一个不是倾心相付?可面对纳兰云岫,他第一次觉得,以往的手段都成了笑话 —— 他派人送过中原的丝绸、玉石,她让侍女原封不动地退回;他去神殿外等她,她要么绕路而行,要么视而不见,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寻常路走不通……” 乾珘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云岫那双淡漠的异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执拗。他睁开眼时,眸中已没了之前的犹豫,只剩决然:“那便走一条非常之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札记卷起,放进身边的木盒里 —— 这木盒是母亲的陪嫁,紫檀木所制,上面雕着苗疆的 “生命树” 图案,盒内铺着柔软的鹿皮,正好用来存放札记。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竹帘一角,望向不远处的神殿。神殿建在寨中最高处,屋顶覆盖着青瓦,屋檐下挂着一排排铜铃,此刻在月光下,像极了蛰伏的巨兽。
他知道,要炼制心蛊,还缺几味辅料。札记中写得明白:“心蛊需同心草、映月花、血藤为引,三者皆生于瘴气谷,非月圆之夜不可采。” 瘴气谷在寨后深山,据说谷中瘴气弥漫,毒虫遍布,连苗寨的猎人都不敢轻易涉足。但他不怕 —— 他武功高强,又有长生之体,寻常毒物伤不了他;更何况,为了云岫,这点凶险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天还未亮,乾珘便起了身。阿吉送来的早膳是苗疆的糯米饭与酸汤鱼,他只吃了几口,便叫阿吉找来了一身苗疆男子的服饰。那服饰是靛蓝色的麻布所制,衣襟上绣着黑色的鸟纹,腰带是藤编的,上面挂着一个银质的小兽牌,据说是苗疆男子用来驱邪的。他换上后,对着铜镜看了看 —— 镜中的人少了几分中原王爷的华贵,多了几分山野的利落,倒也贴合他今日的行程。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阿吉见他背着竹篓,腰间别着短刀,不由有些紧张,“后山瘴气重,要不我找几个寨里的猎手陪您一起去?”
“不必。” 乾珘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阿吉,“这是驱瘴的香囊,你留着。我去后山采些草药,傍晚便回,不用告诉其他人。”
阿吉接过香囊,只觉得一股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知道这是王爷的心意,便不再多劝,只叮嘱道:“王爷小心,若遇到瘴母虫,千万莫要惊动它,那虫子的毒液能让人瞬间昏迷。”
乾珘应了声,转身走出竹楼。此时天刚蒙蒙亮,苗寨的炊烟还未升起,只有几个早起的苗妇背着竹篓去溪边洗衣,见了他,都停下脚步,怯生生地行了个礼。他微微颔首,脚步不停,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后山的山路崎岖,满是碎石与荆棘。乾珘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腰间的短刀时不时要用来砍断拦路的藤蔓 —— 那些藤蔓上长着倒刺,稍不留意便会勾破衣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周围的树木渐渐茂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点。空气中的湿气也越来越重,隐隐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想来是快到瘴气谷了。
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浓雾 —— 那雾是淡绿色的,像轻纱一样飘在空中,正是瘴气。乾珘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捏在手中。这香囊是他按照母亲札记中的方子所制,里面装着艾草、雄黄与苗疆特有的 “驱瘴花” 粉末,能驱散周围的瘴气。他将香囊凑近口鼻,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往下走,之前闻到的腥甜味道顿时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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