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窗窥影辨芳魂(2/2)

不知过了多久,苏清越缓缓睁开眼睛,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首,再次“望”向乾珘所在的阁楼方向。这一次,她的目光停留了很久,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又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乾珘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虽然收敛了,但百年的岁月沉淀下来的独特气质,终究与这小镇的烟火气格格不入,难免会引起她的注意。

就在乾珘以为她会开口询问的时候,苏清越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走到药架旁,继续整理那些尚未晒干的草药。乾珘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一丝失落。他既希望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又怕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种矛盾的心情,如同藤蔓一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下午的时光,苏清越依旧在整理草药和接待病人中度过。乾珘则始终坐在窗前,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影。他注意到,她在给一个因受惊而哭闹不止的孩童诊脉时,除了开了安神的草药,还轻轻抚摸着孩童的头顶,低声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那童谣的旋律很轻柔,带着一丝苗疆音乐特有的韵味,乾珘的心脏猛地一震——那首童谣,是当年纳兰云岫在苗疆时,经常唱给寨子里的孩子听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苏清越的灵魂深处,一定还保留着纳兰云岫的记忆碎片,那些记忆碎片或许很模糊,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但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一发现让他既激动又惶恐,激动的是他与她之间,还有着这样隐秘的联系;惶恐的是,若是这些记忆碎片被彻底唤醒,她想起了当年的一切,想起了他的背叛,想起了那凄厉的诅咒,她会怎样看待他?她会不会再次陷入痛苦与绝望之中?

夕阳西下时,苏清越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她将药架上的草药收进屋内,又将院坝打扫干净,才拖着疲惫的身影走进屋内。乾珘看着她紧闭的房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刻冲下楼,冲进“听雪小筑”,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自己是谁,告诉她自己百年的思念与愧疚。可他的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迈不开。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案上的一支旧毛笔,蘸了些清水,在桌面上写下“云岫”两个字。这两个字他写了无数遍,从百年前的长安,写到苗疆的竹屋,写到塞北的边关,写到江南的寺庙,每一笔都带着他的思念与悔恨。字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渐渐晕开,最终消失不见,就像他与纳兰云岫的过往,虽然早已消散,却永远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夜幕渐渐降临,栖水镇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听雪小筑”的院内却始终没有点灯,乾珘知道,对于盲眼的苏清越来说,点灯与否并没有区别。他走到窗前,望着对面漆黑的小院,心中一片寂静。他知道,自己的守望才刚刚开始,百年的时间都熬过来了,他不介意再等下去,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能让他靠近她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伴随着周婆婆的声音:“客官,老婆子煮了些绿豆汤,天热,您喝点解暑。”乾珘回过神来,连忙应道:“有劳周婆婆了。”他下楼打开房门,周婆婆端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站在门口,绿豆汤里放着几颗冰糖,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多谢周婆婆。”乾珘接过绿豆汤,道谢道。周婆婆笑着摆了摆手:“客气什么,邻里街坊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对了,客官,您对面的苏姑娘,可是个苦命的孩子啊。”提到苏清越,周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惜。乾珘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周婆婆,您对苏姑娘很熟悉吗?”

“怎么不熟悉?她可是老婆子看着长大的。”周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她是被苏老郎中从河边捡回来的,当时才那么一点点大,眼睛就看不见了。苏老郎中无儿无女,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疼,不仅把一身医术都传给了她,还教她读书写字。可天有不测风云,苏老郎中三年前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乾珘捧着绿豆汤的手微微收紧,碗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苏老郎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问道。“苏老郎中是个好人啊,医术高明,心地善良,当年镇上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周婆婆说道,“他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清越姑娘,特意托付街坊邻里多照看她。好在清越姑娘继承了他的医术和人品,镇上的人都很敬重她,也常常帮衬她。”

乾珘静静地听着周婆婆的讲述,心中的愧疚愈发强烈。苏清越这一世的苦难,虽然看似与他无关,却终究是因他当年的过错而起。若不是他当年的背叛,纳兰云岫也不会魂飞魄散,更不会在轮回中承受眼盲之苦,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守护好苏清越,让她这一世能平安顺遂,远离所有的苦难。

周婆婆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苏清越的往事,比如她小时候虽然眼盲,却异常聪慧,苏老郎中教她认药,她只要闻一遍就能记住;比如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独立给人看一些小病;比如她常常免费给镇上的孤儿看病送药。每一件事,都让乾珘对苏清越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送走周婆婆后,乾珘回到楼上,将绿豆汤放在书案上,却没有心思喝。他走到窗前,望着对面漆黑的小院,心中的思绪如同潮水般翻涌。他想起了纳兰云岫,想起了苏清越,想起了百年前的背叛,想起了百年后的守望。他知道,自己欠她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他会用余生的时间,默默守护在苏清越身边,做她黑暗中的一缕光,做她风雨中的一把伞,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夜渐渐深了,栖水镇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远处河道上偶尔传来的渔火。乾珘依旧站在窗前,目光紧紧锁定着“听雪小筑”的方向。他能听到院内传来的苏清越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从院内飘来的淡淡的药草香,能感受到她平静的气息。这些都让他感到安心,让他觉得百年的追寻,终于有了意义。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塞北戍边时,曾见过一次流星,他当时对着流星许愿,希望能再见到纳兰云岫一面。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虽然她已经不记得他,虽然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他依旧感到无比的庆幸。他知道,诅咒或许还会继续折磨他,或许他永远都无法得到她的原谅,永远都无法与她相守,但只要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守护着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乾珘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疲惫。他知道,新的一天,他的守望还会继续,他与苏清越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诅咒会带来怎样的磨难,但他心中的信念却无比坚定——他会一直守护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诅咒的消散,直到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清越的房门在晨曦中缓缓打开,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依旧是那样的平静与从容。她走到井边,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乾珘看着她的身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那是百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安心的笑容。他知道,他的百年孤舟,终于在这片江南水乡找到了停靠的港湾,而他的守护,也将永远延续下去。

阳光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栖水镇,也洒满了“听雪小筑”的小院。苏清越站在阳光中,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她微微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乾珘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一片柔软,他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永远都能这样笑着生活下去。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支旧毛笔,蘸了些墨汁,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守护”两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他百年的执念与决心。他将这张纸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然后再次走到窗前,目光坚定地望向对面的小院。他的守望,才刚刚开始,而他与苏清越之间的故事,也将在这片江南水乡,续写新的篇章。

接下来的日子,乾珘依旧每天坐在阁楼的窗前,静静地守望着苏清越。他看着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她接待病人,整理草药,看着她在院中的竹荫下小憩,看着她在月光下静坐。他的生活变得简单而规律,唯一的重心,就是对面小院中的那个身影。

有一次,镇上的几个顽皮孩童跑到“听雪小筑”的院外,用石子扔院中的药架,将上面晾晒的草药砸得满地都是。苏清越听到声响,摸索着走出来,却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子绊倒,膝盖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渗出了血。乾珘看到这一幕,心脏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脚,瞬间失去了理智。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下楼,想要冲过去教训那些孩童,想要扶起苏清越。

可就在他即将冲出阁楼大门的时候,他却猛地停住了脚步。他看到苏清越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平静地走到那些孩童面前,轻声说道:“小朋友,这些草药是用来给人治病的,若是被弄坏了,生病的人就没有药吃了。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无聊?我这里有一些晒干的野果,很甜,你们要不要吃?”她摸索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晒干的野果,递给那些孩童。

那些孩童原本还一脸的顽皮,看到苏清越温和的样子,又看到她膝盖上的血迹,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不起,苏姐姐,我们不是故意的。”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孩童说道,然后接过野果,带着其他孩童一起跑开了,临走前还大声喊道:“苏姐姐,我们下次再也不捣乱了!”

苏清越看着他们跑远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然后才慢慢蹲下身,一点点将散落的草药捡起来。她的膝盖还在流血,每动一下都很疼,可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捡着草药。乾珘站在阁楼的阴影里,看着她的动作,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他既为她的善良而感动,又为自己的冲动而自责。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烈,若是真的冲出去,只会吓到那些孩童,也会让苏清越感到恐慌。

等那些孩童跑远后,乾珘才悄悄走出阁楼,绕到“听雪小筑”的院后,从袖中取出一瓶伤药——这是他用百年前苗疆的秘方调制的,有止血消炎、快速愈合伤口的功效。他轻轻推开院后的竹篱笆,将伤药放在井边的石桌上,然后又悄悄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苏清越捡完草药后,走到井边想要洗手,却摸到了石桌上的伤药。她拿起那个小巧的瓷瓶,放在鼻尖轻嗅,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这伤药的气味很特别,既不是她熟悉的中原草药味,也不是江南常见的药膏味,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苗疆草药的清香。她不知道这伤药是谁放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她能感觉到,这伤药绝非凡品。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拧开瓶盖,将伤药轻轻涂抹在膝盖的伤口上。伤药刚一接触皮肤,就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原本剧烈的疼痛瞬间缓解了许多。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助她,但她能感受到那份善意。她将伤药小心地收好,然后对着院外轻声说道:“多谢这位朋友的相助,清越感激不尽。”

躲在院外的乾珘听到她的话,心中一阵激动,几乎要忍不住现身与她相见。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她的声音,感受着她的气息,心中充满了满足与欣慰。

从那以后,乾珘开始更加频繁地在暗中帮助苏清越。他会在夜里悄悄潜入她的小院,帮她将晾晒的草药收好;他会在她的药柜里补充一些稀有的草药,这些草药都是他从各地收集来的,对治疗疑难杂症有奇效;他会在她出门采药时,悄悄跟在她身后,帮她扫清路上的障碍,赶走潜在的危险。他做得极为隐蔽,从未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

苏清越渐渐发现,自己的生活似乎变得顺利了许多。晾晒的草药再也不会被雨水淋湿,药柜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她急需却难以买到的草药,出门采药时也总能避开危险的路段。她虽然看不见,但她的感官却异常敏锐,她能感觉到,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守护着她。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帮助她,但她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安心。

有一次,她在镇外的山上采药时,遇到了一条毒蛇。那条毒蛇通体翠绿,毒性极强,正对着她吐着信子。苏清越虽然看不见,但她能听到毒蛇爬行的声音,能闻到它身上的腥气,她顿时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吹过,那条毒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瞬间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不动了。

苏清越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知道,一定是那个暗中守护她的人救了她。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林,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多谢恩人相救,清越无以为报,若恩人有需,可随时前来‘听雪小筑’找我,清越定当尽己所能。”

躲在不远处大树后的乾珘看着她的举动,心中一阵酸楚。他多想立刻走到她面前,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守护她的人,告诉她自己百年的思念与愧疚。可他不能,他怕自己的出现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怕自己的身份会让她陷入痛苦与绝望之中。他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身影,将这份爱意与愧疚,深深埋藏在心底。

日子一天天过去,乾珘与苏清越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他在暗中守护着她,她则在明处感受着这份善意,却从不深究这份善意的来源。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虽然永远不会相交,却始终在彼此的世界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乾珘知道,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诅咒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他,总有一天,他与苏清越之间的平静会被打破。但他并不害怕,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他都会守护在苏清越身边,用自己的生命,去弥补当年的过错,去偿还百年的亏欠。

夕阳再次西下,金色的光芒将“听雪小筑”的小院染成了温暖的颜色。苏清越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根针线,正在缝补一件旧衣裳。她的动作很慢,却很专注,指尖偶尔会被针扎到,她只是轻轻吸一口气,然后继续缝补。乾珘坐在阁楼的窗前,看着她的身影,心中一片平静。他知道,他的守望还会继续,他与她的故事,也将在这片江南水乡,继续书写下去,直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