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战事(四)(1/2)
夏末的定山关,天地间只剩下两种颜色:头顶是烧透了似的、白晃晃的天;脚下是焦黄龟裂、被马蹄和脚步碾成齑粉的土。
牛继宗站在关楼最高的望台上,手里那张刚送来的战报,被热风刮得哗啦作响。纸上是探马用血与命换来的数字——不是他先前预估的两三万,也不是五万八万,而是触目惊心的“三十万”。加上依附北蛮的胡族各部,号称四十五万大军。其中骑兵,就有十万之众。
“十万铁骑……”牛继宗喃喃重复这个数字,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戍边八年,见过北蛮最大的阵仗,也不过是五万骑叩关。而这次,几乎是倾巢而出。
关外的地平线上,烟尘终年不散。那是数十万人马扎营、饮马、生火造饭扬起的尘雾,像一头巨兽匍匐在那里喘息,随时会暴起扑来。即便相隔二十里,偶尔顺风时,也能听见隐约的马嘶人喊,还有某种低沉如闷雷的、持续不断的声响——那是无数马蹄同时踏地的震动,顺着干涸的大地传来,震得关城墙砖都在微微发颤。
“报——典军校尉王铿求见!”
亲兵的声音将牛继宗从沉思中拽回。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将战报折好塞入怀中,沉声道:“进。”
王铿大步登上望台。这位年约三旬的校尉是牛继宗一手提拔起来的,黑脸膛,浓眉虎目,一身铁甲被晒得烫手,额上汗水汇成小溪往下淌。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中带着压抑的激动:
“将军,数目已统计完毕!幸得圣人先期运抵的粮草,加上关城历年积储,我军现有粮草合计一百六十四万石!按现有人数,足可支用一年有余!”
一年。牛继宗心头稍定。粮食是守城的底气,有粮,军心就稳了一半。他看向王铿:“粮仓守卫如何?”
“已加派三重岗哨,日夜轮值。仓储大使亲自带人查验过,粮窖皆以石灰、木炭铺底,防潮防鼠。另在关内三处隐秘地点,分储了十万石应急粮,除末将与将军外,无人知晓具体位置。”王铿答得滴水不漏。
牛继宗点头,又问:“水呢?”
“关内七口深井,均已加装绞盘、铁盖,每口井由一队老卒专守,取水需双令核对。城外三条溪流的上游,已按将军吩咐,埋设了铁网、暗桩,并派了斥候日夜监视,以防蛮子投毒或断流。”
思虑周全。
“传令下去,”他转身,面向关外那一片望不到头的烟尘,“自今日起,全军进入最高戒严。巡逻改为半个时辰一次,十二时辰不间断。重点排查城中是否有北蛮混进来的舌头,那些商队、流民、游方僧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凡形迹可疑者,先扣下再审。”
“是!”王铿抱拳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将军,那些在关内住了多年的胡商……”
“一并查。”牛继宗斩钉截铁,“非常之时,顾不得情面。告诉他们,若是清白的,查过自会赔罪。若是心里有鬼的……”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正好借这颗人头,祭旗。”
王铿心头一凛,肃然道:“末将明白!”
牛继宗走到望台边缘,手扶垛口。夯土的城墙被烈日晒得滚烫,隔着铁护手都能感到那股灼热。他望向关内——这座他守了八年的边城。
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关隘。城内屋舍大多低矮简陋,住着戍卒家眷、往来商贾,以及世代在此讨生活的边民。街道狭窄,黄土路面被晒得发白,此刻因戒严令下,行人稀少,只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匆匆跑过,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里回荡,肃杀而压抑。
关城正中是校场,此刻正有数千士卒顶着烈日操练。呐喊声、兵刃碰撞声、号令声混杂在一起,被热浪蒸腾着,显得有些沉闷,却自有一股不屈的锐气。
更远处,是连绵的营房、马厩、工坊。铁匠铺里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未停过;弓弩作坊外晾晒着新制的弓弦;医帐前晒着成筐的草药……这座关城,就像一架精密而庞大的机器,在战争阴云的逼迫下,正开足马力运转。
“王铿。”牛继宗忽然开口。
“末将在!”
“去吧。”牛继宗摆手,“把军令传下去。再告诉弟兄们——朝廷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咱们要做的,就是在这关城上钉死,钉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天。”
“诺!”王铿重重抱拳,转身大步下台。铁靴踏在石阶上,铿然有声。
望台上又只剩下牛继宗一人。他从怀中重新掏出那份战报。
他知道,北蛮这次是拼了命了。草原连年干旱,去年冬天又遭了白灾,牛羊冻死无数。若不南下抢粮,整个部落都要饿死。所以这不是寻常的劫掠,而是生死存亡之战——这样的敌人,最是可怕。
但他没有退路。身后是幽燕之地,是河北平原,是千万大周子民。定山关一破,北蛮铁骑将如洪水决堤,再无阻拦。
“一年粮草……”牛继宗望向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